第58章
“皇宫那把椅子,你要不要?”
她指尖微颤,刚握成拳的手又慢慢松开:“要。”
“这不就结了?”陆擎终是吐出一口长长的气,“这才是我的好外孙女。”
此时窗外的动静悄然变了,小锣声响,曲声悠扬。
一声清亮的嗓音响起:“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陆擎闻声侧头,静静听了会,感慨道:“这孩子,唱功是不错。”
虞晚舒了口气,站起身走向窗边:“嗯,是挺好的。”
她手扶在窗台,朝下望去。
台下,苏子衿水袖一扬,待水袖徐徐落下时,他游刃有余地接下一句唱词。
那腕子一翻便捻出优雅的手势,迈着戏台步,腰身随着唱词微微地扭,一举一动浑然天成,将那杜丽娘的神韵扮出了个十成十。
“确实不错。”虞晚视线落在他身上,又重复了一遍。
“既是觉得不错,便好好看眼前吧。”陆擎还坐在椅上,眼神别有深意,“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有时人得珍惜眼前人。”
“至于其他的,你先好好把身体养好之后,再做打算。”
虞晚没回,只是默然观看着戏台上的苏子衿。
她好像从未看他在戏台上唱完一台戏,这是第一次。
室外的热闹和室内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锦绣班是正经的戏班子,来此的看客也是真正来看戏的。
戏间,有人往台上送上丝绸布帛,米面粮油,各种物件被密集地堆在了台前,将几个感谢的伶人身形都挡了不少。
虞晚垂眸看着,在苏子衿的脸上停顿了许久。
她看见他面上浮出了些真切的笑意,那因眼尾上挑而显得勾人的眼亮了几分,眼波流转间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真实。
那笑意发自眼底,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未被侵染的意气。
打赏环节刚过,他们从善如流地站起,在乐声中又接上唱词。
苏子衿明明是初次与这些伶人同台唱戏,却凭借着牢固的基础功,与他们配合得极好,没有半分不流畅之处,发挥得极好。
虞晚抿唇,指尖轻扣在窗台上。
他好似天生就该属于戏台。
这个念头升起时,伴随而来是莫名的不悦。
她目光从苏子衿身上移开,落在台下那些看客身上。
看客们眼神专注,面上满是欣赏和如痴如醉的神情。
他们视线绝大部分的焦点都落在了台上主角——苏子衿身上。
心底的不悦发酵得越发厉害,虞晚想回去坐着,却移不开步子。
有个念头隐隐在心尖发芽,快速生长开出花朵。
她甚至生出一股有些病态的冲动。
想将人锁在身边,让他只能在她面前绽放、哭泣。
他这副嗓子唱戏时确实是好听的,可是在她身下时,发出的声音更好听。
这个念头升起就压不回去了,满心的占有欲如皮球被吹起,愈发涨大。
她不想他被这么多人看着,哪怕此时的看客们眼神中并没有那些淫邪之色。
虞晚回过神来,指尖与窗台上石面交触时都开始发疼了。
她竟已连这些都难以忍受了么。
苏子衿:“恁般天气……好困人也?”
伴随最后一句词落下,台下掌声擂动。
掌声未歇,坐在最前排的几名看客,衣着富贵,腰间挂着的翡翠绿意盎然,看着像是当地的富商。
他们步子并不大,从容地走上戏台,每人手中都捏着厚实的红封,径直走向谢幕后保持屈膝礼的苏子衿。
苏子衿垂首的弧度恰到好处,从虞晚的视角能清楚看见他领后白玉一般的后颈。双手交叠在腰侧,素白的水袖自然垂落着,像极了挂树上的薄薄一层雪落下,又像那随处可见的白蝶收拢了翅膀。
当红封被别进发髻间时,他垂下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声线比唱戏时低柔了几分。
“多谢老爷赏赐。”
这个姿态让他看起来既恭顺,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明明该是低微的动作,偏让他做得风雅,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美人一般,硬是生出几分清傲的气质来。
虞晚望着台下那抹身影,指尖蓦地掐入掌心,传来些刺痛。
这满堂喝彩中,苏子衿抬头,与她对视上。
那眼神中含着水光,却带着些破碎的倔强,还有些被认可的纯粹的满足。
她微微一怔,忽而有些恍惚。
多年前的一幕,忽而浮上心头。
那时,也有人用这样的目光望向她。不同的是,那人的眼神里没有倔强也没有满足,只有一片恐惧和不知所措的灰败。
而她,给出了自己有史以来送出的最寒碜的礼:一份被压瘪的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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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本章涉及的戏词,引用来自《牡丹亭·游园》
第48章
裴瑾丢失一年多了。
春日来了, 天气回暖,枯树到处抽芽,本该生机盎然, 可京城挂满素色,一眼望去, 白得人眼睛疼。
皇宫内,公主们居住的小宫殿并成一排。
虞晚捧着药碗, 望着漆黑黑的药,捏住鼻子一鼓作气灌入口中。
药汤见底时, 眼泪被苦味逼得盈满眼眶, 两条秀气的柳眉也紧紧皱起。
“公主,快吃个蜜饯。”秋霜眼疾手快将蜜饯塞入了虞晚的口中,“奴婢去领份例时,特意选的这种浇透了蜜汁, 裹成厚厚一层的蜜果子,肯定解苦。”
“唔。”虞晚嚼着,这种甜到粘牙的蜜饯往日她最讨厌了,可此时还是得靠它来中和药汤里的苦味。
“也不知这药方子里是不是故意添的黄连, 苦得人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对了秋霜, 我先前让你去做的桂花糕备好了么?你的手艺向来最好。”
秋霜浅笑着屈膝:“都备好了, 特意选的硬些的油纸多包了几层, 保准不会再压坏了。”
“哪能让我们家公主再丢这份面子呢?”
她调侃着,利落地躲开虞晚笑闹着拍来的一掌。
夏蝉静静站在一旁,一板一眼道:“公主,您今日身子才刚有好转,不该如此任性,再好生休养几日吧。”
“公主好不容易心情松快些。”秋霜凑到夏蝉面前, 双手捏上她的两颊,“你也别这么紧绷了,笑笑。”
秋霜将她的脸捏得红彤彤的。
夏蝉也不躲,只是眼底多出一丝暖意,不再说话。
“还得是秋霜治你。”虞晚趴在桌上,眼睫挡住视线时,仿佛还能看见当初殿中几人都在一块打闹的场景。
以前显得有点拥挤的殿厅,如今空旷得人心头发寒。
秋霜最是细心,总能及时发觉她的情绪,想着花样换着法子来逗自己。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心底虽然仍堵得慌,却也能偶尔松快一些。
她望着殿外的小院子,秋霜以前找宫人种下几棵桂花树,每逢秋日桂花开,这一排宫殿就数她这儿最香了。
秋霜会采摘下来晒成干花留以备用,平日里便制成各式各样的点心,比御膳房做的点心好吃多了。
虞晚将脸埋在臂弯中,不去看门外开始转浓的夜色。
她悄悄让外祖父留下的锦衣卫去查过出城名册记录了,阿瑾应该还没离开京城才是。
可京城就这么大,怎么就是找不到呢?
那个裴侯爷,嫡子都丢了不着急,也不嫌丢人,整日整日离京,不知做什么去了。
虞晚越想越恨,这一年她想了许久,隐隐觉得事有蹊跷,却不敢真的往那一块想。
她觉得不管再怎么说……应该都不至于此。
母妃名为陆昭昭,当初父皇给母妃赐下封号“昭”,赐句“昭昭如愿,灼灼其华”。在后宫仅位居皇后之下,若是论宠爱更是压过了皇后,一时风光无限。
父皇可喜欢可喜欢母妃和她了……
其他的皇子公主都得规规矩矩给父皇行礼,唯有她……
父皇私下甚至让她骑过大马呢。
臂弯中的湿气越来越重,雾气扑了满脸,好似这样就能掩盖发酸的眼眶。
虞晚肩膀忍不住开始微微抖动。
前些日子她刚过十岁生辰,父皇私下给她送了一匹漂亮的枣红色汗血宝马,说等她病愈便能在皇宫里随便骑,还陪着她一起忆母妃旧事。
真的只是意外吗?
可母妃身体极好,她的父亲又是皇帝,皇帝想保的人……谁敢动呢?
虞晚觉得自己的脑瓜几乎要想炸了,复杂的情绪和乱糟糟的思绪堆在一起,使呼吸越发急促,在狭小的臂弯中呼出更多白雾,几乎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