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虞晚的手死死握着那枚玉佩,几乎要将整块玉佩都镶进掌心里。
  一阵阵的刺痛从掌骨炸开,热意奔腾着冲入眼眶。
  阿瑾的尸骨?
  她不信。
  心口一阵一阵抽搐着,连带眼前的世界都开始变得恍惚。
  她就着苏子衿搀扶的力道,将眼底灼热的泪意生生憋回去。
  片刻,虞晚忽然轻轻地笑了,唇角绽开一抹绮丽的弧度。
  “不会的。”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知是为安抚自己,还是其他什么的笃定,“阿瑾不会丢下我的。”
  “他舍不得的。”
  她缓缓站起来,将握着玉佩的手一同按在桌案上,玉佩与桌面相击,碰撞出铃音。
  “夏蝉,安排下去,我要亲自去扬州。”
  “公主——”夏蝉小步上前,止住眼底的担忧:“您的身体……”
  “无碍。”虞晚忽而甩开苏子衿的搀扶,一步一步,脚步虚浮却坚定地走到门框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气,迎着骤然降低的温度,脸上那抹笑容反而越发真实起来。
  “我的身体如何,我心里有数。”
  苏子衿被推开,踉跄了一步,他双手还在空中僵直着,而后慢慢落下,缩进宽袖中悄然握紧了拳。
  “京中眼线遍布,您贸然出行,动静还如此之大。”夏蝉呼出一口气,尽可能让声音稳定一点:“他们定然有所察觉。”
  “更何况,既是墓陵,便说明这不是草草下葬,定是安排已久。”
  “这背后之人,怕也在京中紧盯着您的一举一动……”
  “那又如何?”虞晚靠在门框上,将冷空气吸入肺中,痒意袭上肺腑时,头脑却更清醒几分。
  她唇角的弧度忽而绽开:“那便让他们看。”
  望着虞晚面上那透着妖异的笑容,夏蝉心一点点落了下去。
  她屈膝欠身,压住声音的颤抖应下:“是,公主,奴婢这便去安排。”
  “还请公主允许奴婢回身伺候。”
  虞晚只是用袖掩着唇轻轻咳一声,留了个背影给夏蝉。
  但夏蝉懂了,她面上松缓一些,领着暗卫一同退下。
  室内重归寂静。
  虞晚靠在门框边,身上的衣物被冷气浸透后,原本偶尔的低咳转变成阵阵连续不断的咳,隐有渐大的趋势。
  可她毫不在意,连从门边走进温暖的兆头都没有。
  苏子衿在桌案边看着虞晚的背影,听着那抑制不住的咳。
  握拳的力度大到指甲掐入掌心,几乎要突破那一层薄薄的皮肤,直刺入最深处。
  那咳音不断落在他的耳中,不断冲击着心中最后的一点理智。
  他知道裴瑾便是她最深的逆鳞。
  刚刚他仅是隐晦稍提一句,便遭她厌弃斥责。
  可是……
  一股莫名的冲动盖过了他对自身处境的权衡。
  掌心被掐出的刺痛,也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他不能眼睁睁看她继续这样下去。
  苏子衿终于无法再沉默下去,忽而出声,声音并不算大,却异常清亮,带着孤掷一注的勇气。
  话语里是他独有的念白的韵味,却显得格外刺耳。
  “公主殿下,您要去扬州,是为了确定真相,还是为了给他收敛尸骨?”
  “亦或是……去给他陪葬?”
  苏子衿身上先前的勾引、顺从、乃至自甘下贱的姿态,在这一刻悄然消散。
  似是褪去一层隐忍的外壳,露出最原本的,有些尖锐的模样。
  虞晚缓缓转头,含雾的眼眸如冰刺一般扫过苏子衿那张脸:“不装了?”
  “装?”苏子衿声音放得更轻,敛去眼底的自嘲:“若您觉得我先前的所作所为皆是装的,那便是装的吧。”
  他唇角牵起一个比哭还让人心头发涩的笑。
  “我只知道。”他语速渐渐放缓,“我不能看您这般糟蹋自己的身体。”
  “若您一定要去。”
  苏子衿拿起斗篷上前,轻披在她的肩上。
  “请您……带上我。”
  第30章
  又一阵风吹来, 虞晚猛烈咳嗽几下,而后生生忍住那痒意,任咳意卡在胸腔肆意冲撞, 撕开无数细小的血肉,带起一片火燎燎的满足。
  她近乎自虐一般体验着这种畅快的痛感。
  “带你一起?”她声音断断续续的, 唇角勾起,生生扯出一个越发绚烂的笑:“凭什么?”
  虞晚五官生得精致, 细细的柳眉如雾一般流畅,杏眼微垂, 樱唇微润。组合一块本该显得甜美, 却因眉间总蹙着,肤色总是病态的苍白,硬生生逼出一丝不近人情的冷意。
  “不凭什么。”苏子衿抬手将她肩上斗篷的系带打上结,是好看的蝴蝶状。
  “我是您的人, 无论是生、是死,都只凭您一句话。”
  “呵。”虞晚冷冷笑了一声,凝视着面前的人,“你方才说, 总得朝前看, 只为熬下去。可你又说, 是生是死只凭我一句话。”
  她后退一步, 拉开了距离:“苏子衿,你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不矛盾,殿下。”苏子衿侧身走到风口处,挡住室外更汹涌的寒意。
  “殿下可听说过,有句词叫……”他低着头,看向虞晚白到几近透明的肤色,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这世间,上到皇族贵胄,下到平民百姓和万物万生,最终都殊途同归。”
  他顶着她的失神露出一个笑,凤眼勾起些撩人的弧度。
  “殿下,既来了,何必匆匆一瞥呢?”
  “所以,带上我吧。”苏子衿忽而用极低的水磨调唱了句,曲律婉转又轻柔:“人间雪重——”
  那不是虞晚听过的任何一台戏里的词,如江南小调的软语,像是雪落地,像微风又轻又娇地拂过耳廓。
  她静静听着他唱,待那一句调结束后才道:“你好像比我想像中的要坚强。”
  苏子衿伸手,动作很慢,直到确定了虞晚不会拒绝后,才将兜帽给她戴上。
  毛茸茸的帽檐被风吹起,衬得她的脸越发小巧。
  他轻声回答:“坚强吗?寻死过的人,才会幻想活着的美好。”
  “若不是您将我救下,我已经被碾死无数回了。”
  又一阵风吹来,尽数被苏子衿挡下。
  他用自己单薄的身体,给虞晚造出一个相对温暖的范围。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我懂,因为我也这样想过。”
  苏子衿敛眸将眼底的痛意一点点盖住,将最后一句话如呢喃般说出:“可若裴公子知道您这样,肯定会难过的。”
  虞晚眼底的雾气又盛出的瞬间,被她狠狠逼下。
  她转身朝屋内走了几步,不再站在风口。
  “好,带上你。”
  *
  江南春时总是细雨绵绵,便是冬时雪日也仅有数日。
  可那风、那湿气,总是透过脖缝或是四肢衣缝刁钻地挤入,顺着肌肤溜进血液,覆在骨头上。
  土黄的道路上扬起风沙,马蹄落地清脆。
  前有数名单人骑乘马匹开路,后跟着一辆通体用厚布帘罩住的马车,一根粗大的单辕向前探出,通过横木将四匹连皮毛都油光发亮的马两两分开。
  马车内四角放着密封的暖箱,随着车身的颠簸,时而能听见里面乱炸的噼啪声。
  “公主,即将到扬子江了。”
  夏蝉端起在府中制好,在路上温过的汤药递上:“您先喝药压一压,待会便要换成船只了。”
  车轮滚过凹凸不平的地面,加之赶路匆忙,纵然裹了棉布减震,马车依旧晃得厉害。
  虞晚接过药碗,棕黑的水面跟着马车行驶的颠荡而不住泛起一层层涟漪。
  她稳住药碗,唇抵在碗边小口喝着,药入口时,唯有眉间轻轻蹙起。
  喝药间隙中,她问道:“还有多久到扬州?”
  这是她第一次离京,纵然在温暖的马车中,仍能感受到跨域后的环境变化。
  空气更湿了。
  途中休整时,有些炭受潮得厉害,一燃就是浓浓的白烟。
  “待过了江,便到扬州了。”夏蝉不断分装着便携的药丸塞入药瓶中,将随身的包裹装满了大小不一的瓷白药瓶。
  一碗药尽,虞晚刚放下药碗,正蹙眉强压着喉间的苦涩,唇边便悄然抵来一颗带着凉意的樱桃煎。
  她张口接过,酸甜漫开,驱散了口中的浓苦味。
  虞晚斜睨一眼身边刚收回右手,左手还捏着帕子准备递上的苏子衿:“这几日我反复与你说了,不需你这般献殷勤。”
  “这些药我喝了多年,早便习惯了。”
  “殿下,”苏子衿俯身,用手帕按了按她的唇瓣上残留的药汁,才不紧不慢说道:“您习惯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