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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涂腾摸出酒精棉片擦拭碑文,这个动作跟在手术室消毒操作台一模一样。
  父亲照片被岁月蚀得发白,仍能看出与他相似的眉骨。
  “叔叔好。”任菁菁突然开口,惊飞了碑顶的麻雀。
  “我是涂腾的……”她偏头看正在摆放鲜花的男人,“预备家属。”
  涂腾手抖洒了半杯二锅头,酒液顺着青苔裂隙流到隔壁墓碑前。
  无影灯下,他无数次从死神手中夺回血肉模糊的生命。
  恍惚间觉得,或许救活足够多的陌生人,就能赎回那个永远停在急救车上的黄昏。
  当目光触及墓碑上凝固在四十九岁的黑白照片时,那道温润的笑意突然刺痛瞳孔——他终于明白,那些自以为放下的瞬间,不过是把苦酒酿成蜂蜜的错觉。
  他这双手始终救不了十一年的父亲。
  涂腾缓缓跪在墓碑前,寒风掠过他绷紧的脊背,指节死死抠住青石边缘。
  这时,腰间突然覆盖上温软的手掌,菁菁半蹲着抱住他的腰身,轻声唤他:“涂腾。”
  男人喉结在颈项间重重一滚,恍若溺水者攥住浮木般扣住腰间柔荑。
  “菁菁,谢谢你。”
  女孩轻靠在他肩头,指尖轻轻攀上他绷紧的脊背:
  “涂腾,在我这里你不需要任何铠甲。想哭就哭,想痛就痛,想不原谅就不原谅。十五岁那场大雨淋湿了你整整十一个春秋,如今二十六岁的涂腾该活成旷野的风——卷着草叶与星屑,自由得能掀翻整个世界的伞。”
  话音未落,忽觉颈间滚烫——原是苍穹倾覆,星河倒灌,他埋首在她颈侧,将十一年风雪化作无声的潮汐。
  梧桐叶落时总会听见母亲唤他乳名,暴雨倾盆时总撞见父亲未阖的瞳孔。
  他不愿让亡亲窥见自己踉跄的姿态,便将所有呜咽嚼碎咽下,任孤寂在喉间结成荆棘。
  月光流淌的深夜,他常对着镜子将支离破碎的灵魂套上冰冷的外壳,把少年时爱笑的自己葬在旧相框里。
  死亡最残忍的谎言,是让人虚构出永恒的白昼,又亲手将星光捻灭。
  直到某个晨昏交割的瞬间,才惊觉掌心的温度早已凝固成泛黄的相纸。
  命运予他最温柔的补偿,是让暗夜里游荡的孤星遇见自带光芒的人。
  她睫毛垂落的阴影里栖着整个春天的温度,每道眼波流转都在编织诱捕的网。
  他甘愿做一株隐匿在暗处的藤蔓,用潮湿的触角攀附那抹遥不可及的光。
  十一年后他终于能对着虚空说:
  大仇终得报,您可以安心了,奶奶身子骨硬朗,每日仍会在胡同口晒会儿太阳。
  我学会用您留下的钢笔给栀子花写十四行诗。
  若真有轮回道,您不必频频回首,放下牵挂启程吧。
  我在尘世已筑起自己的屋檐,春来会栽您最爱的山茶,冬雪就温一壶老酒,人间烟火依旧暖,儿今足以立天地。
  ……
  第172章 老盛的权谋经络
  十二月携着凛冽的北风叩开岁末的门扉。
  秋色在人间优雅地转了个身,琥珀色的裙裾尚未完全收拢,天地便与裹挟霜雪的寒冬撞了满怀。
  隔着结霜的车窗望去,雪粒子在路灯下簌簌落成金箔。
  盛怀安伸手调高空调风量,后座顿时漫开雪松混着檀香木的暖意。
  “围巾。”
  他指尖勾住安姩将坠未坠的羊绒围巾穗子,熟稔地绕了两圈掖进她米白色上衣领口。
  “我都不敢想你以后会是一位多好的父亲。”安姩眉眼弯弯地看着男人轻颤的眼睫。
  盛怀安手指蓦地悬在半空,喉间溢出低沉的轻笑,“要说起来,你该算是我…亲手用晨露与月光喂养大的孩子。”
  最后几个字在唇齿间辗转,像在反复确认某个荒诞的事实。
  安姩耳尖微颤,小声道:“那不一样。”
  男人喉结滚了滚,指尖顺着她发丝滑落。莹白雪景在车窗上投下清冷影子,映得他墨色瞳孔愈发深邃。
  “怎么不一样?教你用镇尺压住人生起落的是我,如今教你用婚戒锁住余生晨昏的……自然也只能是我。”
  车轮突然碾过冰棱,安姩跌进他浸透茶香气息的怀抱。
  “都一样。”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你第一次踝关节扭伤,我看监控时捏碎了三枚瓷盏。”
  温唇辗转攀上颈侧,忽地衔住她轻颤的耳垂:“昨夜练功房镜前……”喉结滑动间溢出龙井余韵,“你扶着把杆抬腿那刻——”
  “盛怀安!”安姩慌忙伸手捂住他的唇,晨光穿透厚重云层照进车内,正巧照亮她泛着绯色的耳尖。
  要是任他继续用那种慵懒的声线说下去,昨夜被抵在练功房的荒唐事怕是要被拆解得纤毫毕现。
  骨节分明的手掌突然包住她发颤的指尖,男人喉间溢出低笑时,温热的胸膛震颤着贴上她的脊背。
  他故意俯身让呼吸拂过她滚烫的耳垂:“慌什么?我不过想说...昨晚的青梅酒不错。”
  “谁、谁慌了...我不过是想起来有事情要跟你说。”安姩梗着脖颈反呛,尾音却在他骤然收紧的臂弯里化作轻颤。
  “你说,我在听。”盛怀安低沉的嗓音带着胸腔的共鸣。
  安姩将额角碎发别致耳后,“我们院长说改制后要重新竞聘首席——今天是技术考核。但我有信心。”
  盛怀安低睨着她睫毛在瓷白肌肤上投下的蝶影。笑意漫上他眼尾细纹:
  “中秋晚会那场敦煌飞天舞,文化司长手里的盖碗茶,可是晾成了冷萃。”
  “我们只只的绸缎甩出去,可是能卷住月亮。”
  政务院特供红茶的气息轻拂过她的耳尖,“但要记得,在更衣室遇见前辈该说什么?”
  安姩捻着他黑色大衣的银袖扣玩,正想着,忽然被攥住指尖。
  盛怀安在她掌心写“虚”字,修长的指节游走似执朱笔批阅:“若有人问胜算,便说'跟着老师们多学习'。”
  第二个“怀”字落在腕骨,“若遇着捧你的……”
  “比如王副团长夸你'天生首席料子',你该……”他故意停顿。
  安姩下意识摩挲着掌心,想了想认真道:“谢谢老师,我跟着您学的转圈还没练稳呢。”
  “聪明。”盛怀安轻刮了下她的鼻尖,“这招叫'移花接木',把赞誉引到前辈身上。”
  他抽开她发间木簪,青丝泻落时带出檀香,“但若是李主任那种阴阳怪气说'小安跳这么好,难怪院长破格给名额'……”
  安姩正皱眉想话术,男人的声音已缓缓响起:
  “这种话要当防水胶圈处理。任他暗流涌动,你只笑答'标准是文化部的尺子量的,我不过是尺子底下挪半步的墨点'。”
  盛怀安拧开保温杯,蒸腾的枸杞甜香漫过皮质座椅。杯沿轻触少女微颤的唇瓣:“记住,对付笑面虎,要亲手给他披上圣人袍。”
  水雾在安姩睫毛结出细小珍珠,她借着仰头的姿势掩住眼底波澜:
  “那要是记者追问我嫁给你是不是为进舞团铺路呢?”
  “你就说‘私人情感应当安放在祖国山河之后’。”男人就着水痕未干的杯口吞咽温度,喉结滚动如暗礁沉浮。
  “但你可以添半阕私心——'比起盛太太这个称呼,我更想早日让海内外观众喊出飞天女神'。”
  树影掠过车窗,将少女眸中星火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棋局。
  红旗车碾过太庙琉璃瓦下的积雪,安姩腕间羊脂玉镯和平安扣叮咚作响。
  “盛书记的处世经,就这么传给我呀?”她歪头时发梢扫过他的领口。
  盛怀安垂眸轻笑:“没办法,夫人的选修课,得亲自教才放心。”
  车辆在舞剧院旋转门前停稳时,他食指抚过她锁骨处的领口,指节温度熨平最后一丝裂隙:“北风最会钻空子。”
  安姩背好包包正准备下车,盛怀安拽住她的手腕再次叮嘱:
  “记住,捧你的当牡丹赏,刺你的作青松观,但脚跟要扎在你自己选的黄沙里。等你好消息。”
  少女整个身子浸在风雪中,回眸时耳坠划出银弧,“保证完成任务!”
  剧院廊灯次第亮起时,安姩发现包包暗袋里多了张洒金笺。翻开是遒劲笔锋:
  【皎皎者易污,从容者可摘星。】
  旋转门内传来团长招呼声,她隔着纷扬的雪转身,望见红旗轿车后窗正凝着霜花徐徐落下。
  盛怀安眉梢挑起星点笑意,只见他屈指叩了叩车窗,唇形分明是“别怕”。
  雪粒扑在发烫的耳尖,安姩把张洒金笺紧紧按在胸前。
  所有人在更衣室换好练功服后,立刻来到考核现场。
  大家按抽签顺序逐个上台展示,安姩抽中最后的出场号。
  当她踩着最后一缕斜阳踏上舞台时,十二道镁光灯骤然收束在她周身。
  观众席的暗潮中也浮动着各色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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