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既然语言行不通,那就用行动回应他一下吧。
  江奕折返,给蔺哲的牙杯里蓄满水,并贴心地为他挤上牙膏。出来时,茶几上已经摆好早餐。他走过去,蔺哲走过来。他们再次面对面时,江奕机械地将牙具交到蔺哲手上。
  这人的脑子短促宕机了一下。
  显然,江奕的举动在他意料之外。他会生气吗?只见那对眉毛从微蹙,到舒展,最后化作一个唇边的浅笑。蔺哲冲江奕点点头,绕过他走向洗漱台。
  江奕回卧室取字愈,这时手机亮屏——
  mason_super6
  早上好啊,亲亲宝贝,我猜你已经醒了。来我房间,我给你做了香肠吐司卷和牛油果奶昔,你看。
  江奕点开消息栏。“早上好。”他回复,“谢谢您,但抱歉。我已经和蔺哲吃过了。”
  他撒了个小谎。
  从照片来看,梅森的早餐确实比豆浆和蔬菜三明治更让他有食欲。但他很早就发觉,跟蔺哲一起吃饭更能让他开心,而选择开心是江奕作为生物的天性。
  他放下手机,带上字愈回到沙发,用豆浆暖手,一边安静地等待蔺哲。他偶尔转头瞧一瞧,毕竟扎束发带的蔺哲是他迄今为止见过最可爱的事物。
  这人除了敲键盘,其他时候的动作都有些笨拙;在触碰到未知事物时,他的反应异常灵敏,稍有差池就会像个弹簧立马缩手。
  蔺哲朝他走来,发梢在滴水。
  字愈替江奕补了句早安,又问:“您那里有胶水吗?我想把阿米拉送我的画贴起来。”
  “在我房间,”蔺哲点头道,“吃完我再给你取。”
  江奕:“谢谢您。”
  他们各自安静,黑头发的似乎有什么心事。
  “你觉得我冷漠吗?”蔺哲吃到一半忽然开口,“对你们,对阿米拉。”
  江奕放下玻璃杯,舔了舔唇周:“不知道,卢卡斯只教过我正确分类红斑豆子,没提到冷漠和热情的判断标准。”
  “他要真教过你那才算荒唐,”蔺哲用手撩了下头发,仰头枕在外框架上,“人和人的冷暖接受度不同,而我只是在问你。”
  这个问题有些难了。
  江奕并不擅长表达自己的主观感受,因为很少有人询问并重视过他的感受。从出生到长大,他被囚禁在伊甸园,被孤立、排斥,再被带到外面,学他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接着又被送到这里。
  在他的认知里,他的意愿、感受,是微不足道又叫人嗤之以鼻的。“我相信您这么做是在为您好,也是为我们好。”久而久之,他连表达他自己的感受都想要回避。
  “她是异种。”人类说,“理论上讲,她的寿命至少还有两百年。我不一样,我随时都有可能死。”
  江奕茫然注视着屏幕上的文字。“我不可能陪她一辈子,”蔺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像一张蜘蛛网,“她很聪明,但她还需要成长。”
  “您呢?”江奕忍不住问,“您需要什么?”
  “更多活下去的动力吧。”蔺哲认真思考后微笑着说,“我曾经有很多熟人,他们用着我设计的软件,在我这里登记注册游戏账号。后来他们都走了,留下我帮他们注销一切。那时候,我就有些存在论虚无主义了。”
  江奕慢慢靠近,慎重地将自己的小拇指搭在蔺哲的小拇指上,这人没反抗。他用极小的力度攥住它,像攥着一件很珍贵的宝贝。
  “只是我好像还有点价值,”蔺哲将头转向一侧,面对江奕,“如果我能帮到别人,帮到身边的人。”
  “我也是。”江奕在心里回复他。
  “嗯,我去给你拿胶水。”蔺哲站起来说,“新的一天,好好工作。”
  江奕老实巴交:“可是您还没有吃完。”
  “我知道,那是留给晚上的。”蔺哲侧脸向他,“对了,江先生,麻烦你帮我把它放冰箱,谢谢。”
  “哦,不客气。”江奕端起盘子。他感觉他和蔺哲的距离有时很近,有时却又很远。
  拿到胶水后,他把画贴在了玻璃窗上,这样每当太阳升起,第一个被温暖的总会是它。蔺哲的身体太冷,无论是画像,还是本人。
  他们换上工作服,一前一后出门。江奕负责上锁、和蔺哲一起下楼,他们的工作室位于二楼走廊两端。分手时,蔺哲问起画的内容,江奕只答美到他难以言喻。
  第14章
  “说说你对多维生物的理解。”
  卡莉莎向江奕发出提问。
  江奕凝视屏幕,不久开始打字——
  三维生物只能感知和管理三维空间的部分属性,无法完全掌控更高维度。
  四维生物可以感知和管理三维空间的所有层面,如时间、额外空间维度,适合看管三维空间。
  如果空间包含更多维度,如五维、六维,可能需要相应维度生物才能全面管理。
  “众所周知,”他的搭档说,“四维与三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时间,作为三维生物,我们目前没办法控制时间。很久以前有人提出,世界本没有时间,所谓时间不过就是人类自我约束的一种形式。
  “诚然,年月日、时分秒,无一不是人类约定俗成,我们有权将这些重新划分,再为它们起个别的名字,譬如我可以将蜉蝣作为基本单位,用蓝鲸代替世纪,如果我向喜欢的人表白,我也能说——哦,我对你的爱就像一只灯塔水母。
  “因此我们可以完全不用管它,就让闹钟见鬼去吧!谁在我面前争分夺秒我就要笑谁,因为除了他自己,没人在乎他的那套愚蠢的理论。时间确实不存在。
  “但是,万物的生老病死,适应、进化、灭绝……这些是我们一代又一代亲身经历来的。就好像,它是一套精密又残忍的系统,只是乐观主义的人类更倾向于将既定刻画成未知,相信时间能改变一切,或耽溺过去,或展望未来。当然,这并不丢脸。
  “现在我们去掉时间概念,它太逊了。我们让它被系统取代,那么三维和四维的区别就能说成是,三维生物无法脱离系统,但四维可以。”
  江奕面对窄窄的电子屏,全神贯注。
  “听上去好像四维很厉害,”卡莉莎笑着说,“实则不然,四维离我们并不遥远——昨天的你、地球最后一条蓝鲸出生时的我,还有今早剩饭中毒被送去洗胃的蔺工,这些都是四维生物。
  “之所以说他们脱离系统,是因为他们已经定格。我们无法,也不能和他们直接接触。强行打破维度屏障很危险,其后果一般有两种,个体精神紊乱,宇宙化为齑粉。因此,在正式建设高维空间前,我们的基础工作是要对其进行模拟,熟悉空间架构,保障生命安全。
  “我们要先让三维生物体验一下高维生活,这样既短暂地满足了他们的精神需要,又不至于篡改历史。然后从中找出漏洞,继而调整、完善。”
  他的搭档忘记眨眼,双唇微张。他又走神了,脑袋里循环播放着蔺哲休克后被纳西尔和梅森抬走的画面。
  这人当真像他说的那样,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奇怪的是,卡莉莎前辈以及其他成员,他们似乎早已对此见怪不怪,如同看待一个屡教不改的坏孩子。江奕只在心里祈祷蔺哲不要有事,毫无根据,别无所求。
  “您想得确实周到。”他心不在焉地回应她。
  “可是,”卡莉莎叹了口气,看上去颇为烦闷,“我们的职责是设计和开发,谁运营它还是个问题。”
  江奕回过神来,像突然惊醒。
  “我们需要纳新人吗?”
  “不,就算纳来,就像你前面说的,三维新人没办法管理高维空间。”
  “您的意思是,我们需要找一只高维生物?”
  “不是找,”前辈纠正道,“是造。”
  江奕:“造?哦,是借用数学和物理理论来对它进行构想吗?”
  卡莉莎:“是的,要让它具备超出三维空间的自由度,我们首先得构建数学模型,用超立方体、超球体这样的高维几何描述它的生物结构,再通过计算机将它投影到三维空间显示。”
  “投影?它不能实体化吗?”江奕问。
  “可以实体化。但这时候,就需要我们乱吃东西的蔺工将高维属性编码到三维载体中,再交给贝蒂,利用生物工程设计出能响应高维信号的生物材料,赋予它自适应性和学习能力,好应对高维空间的复杂变化。”
  “但是三维世界能容纳高维实体吗?”他提出一连串疑问,“如果是生物,那它一定也需要能量,它的能量又该从哪获取?”
  “恐怕不能,并且我们也无法与它实时对接。”卡莉莎脸上露出半欣慰半惋惜的表情,“能量的话,我想尽可能让它从本空间发掘吸收。”
  江奕不知不觉发起了呆。
  他已经关心起这只高维生物的衣食住行了,尽管它目前只存在于他们的神经网络中。卡莉莎在他面前晃晃手:“关于形象设计,你有什么想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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