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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虫怪蝶 第36节

  姚蝶玉面起红云,抿了嘴不接晏鹤京的话,将那些布料从低价到高价,一一排好放在架上去。
  布料整理好,开铺当天,姚蝶玉和晏鹤京带着熹姐儿狸奴一起到铺里头。
  他们要演的戏说来也简单。
  他们布铺的生意蒸蒸日上,日进斗金,得利非常,两个月内获资数万,之后却因天公不作美,新进的布料在路上因雨水打湿而发霉,不能使用,前先挣来的银子一并亏为云烟。
  晏鹤京这个铺主因生意受挫,性情大变,拿着仅有的底本儿入赌坊,欲大赢一笔钱财,不料一亏再亏,最后酗酒成性,赌博成瘾,不时辱骂家中妻儿,把家中一切值钱之物拿到质库中典为赌资,赌多少输多少,等人撺掇他将熹姐儿典为死当。
  后半部份学的是韩羡禺的行为举止。
  前边的戏进行得一切顺利,但也有麻烦的地方,麻烦在晏鹤京心肠太热。
  比如有一回,一对母女要来买蚊帐布,晏鹤京想了想自己家中的蚊帐是什么个样式的,拿起那一匹一两的丝织物就要开口,姚蝶玉看见了,回瞪他一眼,赶忙从一旁拿起罗纹布和平布,道:“罗纹布更结实硬朗些,平布更适合春夏时用,娘子和女郎瞧瞧。”
  “我瞧着都好。”
  “若两匹都带走,能折去几钱呢。”
  最后那对母女在姚蝶玉一根巧舌之下,罗纹布和平布各买了两匹,晏鹤京从头到尾半个字没开口,等人走了,才走到姚蝶玉身边,有些委屈问道:“娘子方才为何瞪我?”
  “那对母女,一瞧就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你、你给人家拿丝织品做蚊帐布,人家哪里用得起,用得起也舍不得。”姚蝶玉没好气解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暗讽人家。”
  “这样……”晏鹤京受了骂,心里却爽了,这样的相处倒还真像一对夫妻,“我忽而想,若哪天我成了个落魄之人,娘子也能有本事养我。”
  “以后铺里来了真正来买布的人,你就当哑巴。”姚蝶玉面红耳赤,几欲滴血,扭过脖颈嫌弃一句,“喊我一声就是了。”
  “好。”
  前边的戏演起来容易,晏鹤京把权势置之有用之地,找相熟之人来买自己的布只需要动动嘴皮子而已,而后边的戏,他要受不少委屈了。
  他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不曾在那些臭气熏天的地方流连,而他也不是那好酒之人,却为了骗住人,要装成个酒鬼,日日把酒当水来喝,许多时候他半夜里从赌坊回到家,身上夹杂着一股热扑扑的酸臭之气,会大吐狼藉一回,没个几日的,便把一副好皮囊折磨得三分似人,七分似鬼。他装得有模有样,在坊内外结识了一些浪荡的花公子,吃喝赌无所不至,有时在赌坊输光了赌资不能当即就走,要死皮赖脸赖在赌场里,或是和人借银两继续赌多几场,又或者与赌坊的人赊债,还不上银子就遭人拳打脚踢几下。
  晏鹤京身量高,身强力壮,可挨了打不能还手,哪能不受伤,姚蝶玉看见他身上的伤青一块紫一块的,肿一片红一片,心里疼一阵,难受一阵,过意不去,十分伤感,又不能做些什么,只能每晚等着他回来,给他煮碗醒酒汤。
  有一回晏鹤京又在赌坊里遭了人打,那些人下手比前几次都重,回到家后,走没几步就倒在了地上,姚蝶玉心中吃那一吓,急得一点一点热泪往下掉,把倒在地上的人扶起来:“晏大人……要不到此为止吧。”
  再这样受打,晏鹤境的身命将在此俱败了,用一命换一个真相,值不值她不知道,但她不想,也不能够晏鹤京因此事损命。
  “快成了,今儿已经有人和我打探熹姐儿的事儿了,再过几日,就能成了。”晏鹤京剧烈咳嗽几声,咳嗽起来,牵动伤口,疼得她攒眉闭目,倒吸一口气后反安慰起人来,“他们对我就是图金银,绝不会伤我的性命。”
  姚蝶玉的眼泪没有因这段安慰之言而止住,珠泪纷飞起来:“可……”
  晏鹤京深深地溜了一眼姚蝶玉,心慰之余,也动了心,口里气若游丝,打趣道:“心疼我了?”
  “没有……我去给晏大人拿醒酒汤。”被言中心事,姚蝶玉胸口一震,转身要走,袖子却被人牵住了。
  晏鹤京自恃有几斤蛮力,趁姚蝶玉一个不防备,稍一用力扯了袖子,将她扯到怀里来抱着。
  姚蝶玉露着惊慌的颜色,动了一下要起身,但肩头被按住,抱着她的人有伤,她不敢乱挣。
  晏鹤京眼低迷下顾,痴视怀里的人,道:“戏都过半了,你什么时候才肯到我这里住下?”
  这是赤裸裸的勾当,住到正房里,孤男寡女的,会发生什么,不用想也知道,姚蝶玉低着脖子晌答不出一句话来,斜着眼看地面出神。
  身上处处疼痛,晏鹤京此时想做什么也无力去做,见她别扭着不松口,低头在香气怡人的唇瓣吻了几下,便放人离开:“别让我等太久了……我也怕我真的死在这儿了。”
  第65章
  一晃,在宣城待了近两个月了,那天晏鹤京说有人打探熹姐儿的事情后,危险之气已似雪片般到来。
  晏鹤京安插在宣城的眼线颇多,乞丐里有他的人,酒楼茶馆有他的人,就连花楼赌坊也有他的人,从银刀的话眼里得知,这些眼线的身上都有十八般武艺,是晏鹤京问兄长那处借来的人。
  这些人机警敏锐,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立刻发现,即使如此,姚蝶玉还是不常让熹姐儿出门了,生怕她被人忽然带走,没了踪影。
  姚蝶玉原以为十日之内就能按着计划,把熹姐儿带到典到质库当死当,可不知怎的,那人问过熹姐儿的事情后却销声匿迹了一般,晏鹤京无奈,也不甘心半途放弃,且他心中隐隐感到,这些质库里还做着别的勾当,为了寻到真相,他继续在赌坊里装赌徒。
  晏鹤京背上的赌债一日多过一日,身上的伤越来越多,看着好生令人不忍,姚蝶玉愧疚起来,几次想半途而废,都被晏鹤京劝住了,拗不过他,她每日都愁眉苦脸,甚至许多时候连睡觉都睡不安稳,怕这怕那,没几日粉腮便落了颜色。
  宣城一到六月,就如进入阴月似的,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气息潮湿,六月十五当日,雨稍停,乌云短暂散去,姚蝶玉见狸奴和熹姐儿在家中待着无趣,就琢磨着在正院里架一架秋千给她们玩耍。
  忙碌一阵,等秋千架起来时已申时,狸奴蠢蠢欲动,要坐上去荡,不巧的是刚坐上去,头顶上乌云团团袭来,震雷数声,一阵狂风之后,淅沥有声,暴雨倾盆。
  姚蝶玉被那几道震雷,震得耳目晕眩,望着这阵雨,心中隐隐不安,狸奴也不知为何,忽而放声大哭了。
  来到宣城以后,狸奴不曾掉过一次眼泪,这会儿哭得满面泪痕,十分悲惨,谁也哄不住,嘴里念着要哥哥,姚蝶玉听着这声哥哥,钦不定拿起纸伞,飞跑出了二门,冲风冒雨到赌坊里去。
  赌坊在一座茶馆旁边,和住家位置方向相反,雨势太大,斜着落下来,一把伞不能把雨完全挡在外,跑出家没几步,鞋袜皆湿,姚蝶玉顾不上这些,继续往前跑。
  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她一步不停,不到一刻来到了赌坊门前。
  赌坊内人声嘈杂,不时有狂笑声破壁而出,里头十分热闹,但赌坊对面的小巷子里更是热闹,数十个人手里拿着棍棒,把个人围得风雨不透,嘴里嚷嚷着,举着棍子,乱动着脚。
  姚蝶玉收起伞,在进到赌坊里前,感应到什么似的,往那巷内瞟了一眼,只一眼,就看见了那被围在里头受打的人,衣着打扮颇似晏鹤京,她的手尖儿瞬间冰凉,呼吸都乱了,不敢相信这个猜测,慌慌张张,忘了撑伞避雨,一步慢一步,狗探汤似靠近小巷,去确定被打的那人到底是谁。
  一走近,模样愈发清晰,八九就是晏鹤京,此时的他浑身湿透,满身血迹,呈硬弓状,靠在墙上丝丝两气,受打,不躲不避。
  那些人一些儿不留情,有人拿起了刀,作势要把地上的人手臂剁作两段,姚蝶玉想也没想,高声喊道:“你、你们在干什么!”
  语罢,她一股脑冲了过去,把那拿刀的人推到一旁,来到晏鹤京身边。
  晏鹤京尚有意识,见姚蝶玉在眉睫前,有些生气,底发力气推攮她,要她离开:“你来干什么……”
  “我不来你就要死了。”姚蝶玉哪里会走,抱着浑身是血的人泪下盈腮,“干什么要这么拼命……”
  姚蝶玉湿润的脸庞和清水儿一样,越发有花玉精神,而如今是夏日,她身上穿的汗褂与长衫薄薄,湿透了以后,淡红色的抹胸在内清晰分明,晏鹤京抬眼看见那群人灼灼的鼠光落在姚蝶玉身上,眼底瞬间一片冰凉,如笼中虎豹,心里潜了一股待发的怒火,他抬了手臂把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衣袖手掌,将那抹颜色隐起。
  “我们回家。”姚蝶玉不知自己被灼灼盯着看,扶起晏鹤京起身要走。
  才走一步,就被遮了路。
  方才被姚蝶玉推开的人,长了半脸的麻子,人称芝麻哥,张嘴就是一口大板牙,他是领头打人的,在赌坊内有些地位,忽被个妇人轻易推开,脸上无光,恶狠狠要发作,但站稳后看清妇人的模样,真是好生波俏,哎哟一声,心神俱荡,辞色都变了:“小娘子,你的夫君欠债不还,我不能让你们走啊。”
  面前全是极恶之人,说不害怕那都是装出来的,可此时气势太弱,只会被继续欺辱,再说晏鹤京的眼线就在附近,到了不能逃离的地步,他们定会出手,想到这儿,姚蝶玉冷静下来:“这宣城也是在天子的脚下,欠债也有欠债的律法,你们在这儿私害人命,逃不得牢狱之灾。”
  “我们可没想私害人命,就是想剁一只手,好让你夫君长点教训。”芝麻哥乐了,牙缝儿里吐出一口唾沫来。
  姚蝶玉愤怒难按,道:“你给我七日,七日之后,我定把我夫君欠的债一并还清。”
  芝麻哥摇着头,仍不让路:“我看在小娘子的面子上,可以宽限七日,可若七日之后,没能还清,那要怎么办?”
  “呵。”姚蝶玉露出白玉一般的牙齿,哪能不知道这些男人的肮脏心思,“你想如何就如何,只要那个时候,你还有命在。”
  “好大的口气。”芝麻哥听不出这话的意思,全当是没见过世面的妇人在逞威风而已,“我倒是要看看,小娘子要怎么还。”
  姚蝶玉再次冷冷呵一声,扶着晏鹤京离开巷子。
  ……
  晏鹤京狼狈而返,吓坏了银刀,姚蝶玉不想让两个孩儿看到他浑身是血的模样,托秋娘把熹姐儿和狸奴先带回房里。
  金枝玉叶的公子哥儿变成这副鬼模样,银刀一边给晏鹤京更换衣裳擦拭伤口时,一边落了几滴眼泪。
  “那些眼线,怎不出手帮之?”姚蝶玉良心中十分惊悸,没再忌讳男女之嫌,低头坐在一旁垂泪,但她不敢去看晏鹤京身上的伤口。
  “公子吩咐过,不到死的那刻不许现身的。”银刀抽抽噎噎,“一旦出现,必会叫人起疑心,那就前功尽弃了。”
  “他今日都险些要被人打死了……”姚蝶玉音声酸楚,颤着手擦眼泪。
  银刀心里也是难过:“公子说,质库里定还有别的什么勾当……所以……”
  “早知道是这样的以身入局,我当初就不会答应。”姚蝶玉余光瞟一眼榻里上身剥得精光的人,伤势触目惊心,身上就没一处好的地方,她不能接受,当即跑到天井下哭得两眼流泪气喘声嘶。
  淋了一场雨,受了一顿痛打,夜幕降临后,晏鹤京起热了,姚蝶玉和秋娘银刀,倒替照顾着他。
  轮到姚蝶玉照顾时,晏鹤京身上忽冷忽热,喃喃说了许多糊涂话,像是做了噩梦,她半步不敢离开,也不敢合眼休息,一刻一更额头上的湿帕,坐在一旁陪伴。
  到了漏下三鼓,晏鹤京转醒,剔起一点眼皮,哑着声音要喝水,姚蝶玉听到声音,把他扶起来靠到身上,端着一只碗,缓缓把水喂进他嘴内。
  喝完水,晏鹤京额头很快就凉了下去,姚蝶玉更换帕子的时候伸手探了一下,发现并不烫人,脸上露出一点笑容:“要不要吃些粥?”
  “不饿。”晏鹤京摇摇头。
  热虽然退了,但是生热时带来的晕眩酸痛还没消去,一摇头,头岑岑若碎,他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难受得皱眉痛吟,连连咳嗽。
  他这副模样吓坏了姚蝶玉。
  姚蝶玉蹲在榻旁,手拍他的胸口,等咳嗽声止了,问道:“好些了吗?”
  “好多了,你的手好凉。”晏鹤京抬起手,碰了碰搭在胸口处的手,“把秋娘或是银刀叫来吧,你去睡,我没事了。”
  “秋娘在陪熹姐儿和狸奴,管家笨手笨脚,做起事来不够细心周到,我、我陪着晏大人吧。”姚蝶玉不打算走,掇了张椅子到榻边坐下。
  她说的也是实话,但落在晏鹤京的耳内,别有一番意思。
  晏鹤京朦胧着眼倒吸气,一副疼得无法可施的样子,嘴上有气无力道:“身上好疼。”
  “哪里疼?我给晏大人揉揉?”姚蝶玉的眼眶又红了,一说话是鼻子里带的都是涩音。
  “可是我蛮高兴的,你好像离我近一些了。”晏鹤京往旁边一趁手,握住姚蝶玉的右手按了按,“像做梦一样。”
  姚蝶玉听了一怔,没有躲开,垂下眼皮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若有所失,在他移开以前,左手覆了上去:“睡吧。”
  晏鹤京身子好,伤得这么重,只在头两日里起居之事要人照顾,休养了两日,第三日开始就能下榻慢慢行动了,第四日傍晚时还能陪狸奴荡一荡秋千。
  夏日炎炎,晏鹤京身上的伤每日都要换一回,不然容易发脓。
  银刀在姚蝶玉耳边紧敲慢打,说是由她去帮忙换药,晏鹤京心情会好一些,好一些了,伤势也就好得快。
  姚蝶玉并没有拒绝,每日等晏鹤京洗过身子,都去正房里帮忙换药,而每回换了药从正房里出来,都忍不住到背静处哭一回。
  一直哭到第四日。
  第五日的时候,那些伤势没那么吓人了,流红有血的伤口已经结痂,那些青紫的伤痕慢慢淡了颜色,姚蝶玉换好药后没有立刻就走,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晏鹤京尽管出神,似哀似求道:“晏大人,我们回九江府吧。”
  “我做这些事儿,不单单是为了你,不必自责。”这几日姚蝶玉的情绪,晏鹤京看在眼里,“我有狸奴,以后会有妻子女儿,放任不管,谁知道哪天这些事情会不会就发生在她们身上。”
  “可我不想晏大人再受伤了。”姚蝶玉喉咙一咸,早已满面泪痕,往下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事款则圆。”晏鹤京沉着心,似笑非笑道,“放心,在还没得到你的身心以前,我这条命可不会交代在这里。”
  “得到的话,晏大人是不是就愿意回九江府?”姚蝶玉被撩动心内的忧愁,忘神脑热,良久挣出一句番暗含深意的话。
  听了这话,晏鹤京没当一回事儿,当姚蝶玉是在伤心时说的糊涂话,笑问:“你愿意?”
  见问,姚蝶玉吞着唾沫,不对一语。
  晏鹤京随口一问,就没想过要有回应,背后抹的药干了以后,他穿上外衣,打湿手帕预备擦手,盆内水声哗哗作响时,姚蝶玉开口了。
  她道:“试、试试吧。”
  “什么?”晏鹤京僵在那儿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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