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错 第8节
因为那三个侍妾?
她一母同胞的阿姊尚在狱中,处境艰难,他虽大胜归来,也有一众新旧宿敌虎视眈眈,就等着揪他的错处,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却还因为三个侍妾与他赌气回了娘家?
甚至使性子耍脾气,闹到了衙署和秦王面前。
顾峪眸光暗了暗,唇线抿得笔直,翻开舆图继续筹谋自己的事。
将将入夜,骆辞又来了,柔声询问:“表哥,带给七姐姐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您可要看看是否妥当?”
顾峪沉着的眼眸并未抬起,只言无甚妥当与否,叫她看着置办就罢。
骆辞应好,见顾峪阴沉着脸,明知他心绪不佳,还是状作随口问道:“嫂嫂还没回来么?”
顾峪淡淡“嗯”了声,似乎浑不在意妻子的动向。
骆辞默了片刻,善解人意地轻声劝道:“表哥,我觉得嫂嫂一定是在赌气,不如,您亲自去接她回来?”
顾峪不答,目光微垂落在舆图上,一副公务繁忙无暇他顾的神色。
骆辞自然看出他的意思,故意又说:“表哥若是忙,我和阿月去也行……”
“不准去。”顾峪打断她的话,声音莫名冷了几分,“随她住几日,不必去请。”
骆辞故作畏惧的噤声不语,默默退出书房。
到凝和院门口,见两个小郎子偷偷摸摸地往里张望,手中还提着一个小笼子,夜色深,看不清里面装的什么。
两个小郎子一个五岁,一个六岁,小的名唤顾端,大的叫做顾竑,是顾峪两位兄长之子。
骆辞也不声张,走近他们小声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叫三叔父撞见了,罚你们抄书!”
两个小郎子忙拽她低下身,央求道:“小姨,你别和叔父说,我们抓了好东西,来喂猫,你带我们去喂猫吧?”
说着,凑近笼子给她看,里面果真装着几只灰不溜秋的小老鼠。
两个小郎子贪玩,早先便曾央求祖母和母亲养几只阿猫阿狗来逗玩,但顾峪严苛,对两个侄子的课业抓的紧,不允此事,骆氏和两个媳妇也不敢私自豢养,两个小郎子遂只能偶尔偷偷来姜姮这里逗猫玩乐,但两人显然不知狸花猫已被挪去别处。
骆辞微一思量,没有阻止,指了指西序道:“猫在那儿呢,你们去吧,我可不敢去。”
又蹲下身与他们嘱咐:“若是被人逮住了,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你们要是把我卖了,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们了,好吃的,好玩的,都不给你们了。”
两个小郎子拍拍胸脯,再三保证一人做事一人当,兴冲冲提着笼子朝西序跑去。
不多会儿,西序便一阵骚乱,有婢仆喊道:“端小郎君被猫抓瞎了眼睛!”
紧接着,就见骆氏、小骆氏、顾家四郎、小妹等等一窝蜂的涌向西序。
顾峪赶到时,骆氏正抱着两个孙儿心疼地哭骂:“那畜生呢,敢抓瞎我孙儿的眼睛,我剥了它的皮!”
“快请大夫!”
顾峪一面吩咐,一面查看两个侄儿伤势,见顾竑脸上虽有猫抓的伤痕,所幸没在要害处,顾端就没那么幸运了,捂着的左眼鲜血淋漓,和着泪水淌的脸上手上鲜红一片。
顾峪眉头皱紧,怕小侄儿一味揉搓加重伤势,遂按住他手,命人打来温水替他清洗伤口。待洗去血渍,伤口露出来,众人才松了口气,那伤口在眼角处,虽然离眼睛很近,万幸没有伤到眼睛。
小骆氏后怕地抱着儿子又亲又哭,悲怆不能自抑:“你爹爹只留了一个你,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对他交待!”
顾峪三兄弟早年一起从军,出生入死,感情甚笃,五年前,两位兄长战死,彼时仲兄唯一的儿子不满周岁,长兄之子尚未出生,因此两个侄儿不仅是顾家唯一的孙辈,更是两位兄长唯一的血脉,顾峪一向待之甚于亲子,此刻听长嫂悲怆可怜之言,本就冷厉的目光愈似飞霜,看向西序厢房看管狸花猫的两个婢子:“怎么回事?”
两个婢子早已吓得跌跪在地,哭道:“两位小郎君抓了老鼠,非要去喂猫,但那猫刚挪去西序,本就惊着,小郎君又让人按住猫非要给它吃老鼠,不想那猫力气大,挣脱了,挠伤了两个小郎君。”
骆氏闻听此言,怒声骂道:“吃里扒外的贱东西!叫你们说来,还是我孙儿的不是了,怨我孙儿去喂猫!”
顾峪皱紧的眉头不见分毫舒展,沉声道:“把那猫找出来,死活勿论。”
家奴领命,立即拿了棍棒四散寻猫。
骆辞瞧这情形,想了想,悄声吩咐婢子去给姜姮报信,“让嫂嫂快些回来,再晚,她的猫儿就保不住了。”
第8章
抓猫的动静很大,住在凝和东院的三个侍妾也都闻声而出,见阖府婢仆持着火把在各个院子里奔忙,噪杂一片。
三人不约而同朝顾峪书房看去,见两个壮硕的家奴守在门口,纹丝不动,不管别处如何噪杂,书房始终守卫森严。
其中一个侍妾小声嘟哝道:“守那么严,不是防着我们是什么?”
另两人都不说话,这侍妾便又抱怨道:“也不知这位卫国公纳咱们做什么,在南城时防着咱们就罢了,如今到了他自己的地盘儿,还像防贼一样防着咱们,恩宠没见呢,药先安排上了,既这么防着咱们,当时怎么不拒了咱们?”
“你若不愿待,就去求卫国公放你出去,或者,去求那位姜夫人,她必定会遂了你的愿。”另一个侍妾冷言说道。
“夏妙姬,你逞什么能,你以为还是在吴府么,你以为你还能对我们吆五喝六?不要觉得别人都叫你小姜后就高人一等,我看卫国公对你也没好到哪里去,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得日日喝那药?
“别吵了,咱们都是南土来的,以后,该守望相助才是。”一个黄衣侍妾温声说道。
“苏兰薰,你真会做好人,人家什么时候要跟你守望相助?你愿意给她当婢子使唤你就去,别拉上我!”何琼音挨个吵了一遍,怒气冲冲地回房去了。
“妙姬姐姐,你别生气。”
三人之中夏妙姬生得最好,又通诗文书画,还曾读过经史,连朝堂事也能评点一二,苏兰薰一直很羡慕她的见识,对她都是毕恭毕敬抬在高处。
夏妙姬冷冷瞥了眼何琼音的房间,轻嗤了声:“那向来是个蠢货。”
便径自回了房间。
“妙姬姐姐,你还在修补牡丹图么,可需我帮忙?”
“嗯。”夏妙姬随口应了声,在书案旁坐定,望着铺开的牡丹图,手下研磨着颜料,心中早就另有所思。
她曾是南朝权相府上最受宠爱的姬妾,风光时曾与姜后姐妹相称,而今她的旧主虽做了降臣,倒是好生将她们一众姬妾安置了,遣散的遣散,送人的送人。
她早就听闻姜后是卫国公心间遗憾,是以当吴相问她,愿不愿意认顾峪做新主时,她说愿意,吴相没有斥责她见风使舵忘恩负义,反而从中牵线将她三人赠予顾峪。
她确是三人中最像姜后者,甚至,她自认,比姜后那位孪生的姊妹、顾峪而今的妻子,在神韵上更胜几分。
那位姜夫人虽然容貌与姜后无差,但看上去总是懒懒恹恹、唯唯诺诺,没有姜后的诗书气,也不比姜后总是神采焕然。
顾峪肯把姜后所绘牡丹图交给她修补,自然也是三人之中最满意她。但何琼音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
顾峪对她们的戒心很重,重到现在都没有碰过她们一根手指头,有时候明明看着他也情动,可当她靠近时,又总会被推开。她们的旧主曾是南朝权相,顾峪提防她们自是有情可原,但如何琼音所言,既如此在意她们是吴府旧人,当初又为何纳了她们?
拒绝几个降臣赠与的女子,于当时的三军统帅、赫赫卫国公而言,应当并非难事。
他到底为何纳了她们?
夏妙姬正想的入神,忽而听到窗子哐当一声,望去时,只瞧见一个黑影掠过,好似是往内寝跑去了。
“什么东西?”苏兰薰也听见动静。
二人一同往内寝去寻,见方才打开着的书箱不知怎的合上了,走近细听,里面还有呼哧呼哧的声音。
“难道是猫?”苏兰薰按住书箱敲了敲,听里头果然惊惧地喵呜起来。
“我去喊人。”
苏兰薰拔腿要走,被夏妙姬拦下。
“若从咱们手里交出去,让国公夫人知道了,怕是要记恨我们。”她想了想,对苏兰薰道:“去请国公爷来,我自有办法。”
苏兰薰最听她话,立即就去了。夏妙姬锁好书箱,防那狸花猫跑掉,又在牡丹图上新涂的颜料处用指甲划出一道细痕,佯作是猫抓的。
顾峪很快就来了,概是还在忧心两个侄儿,神色有些不耐烦,冷淡道:“何事?”
“国公爷,两个小郎君如何了?”妙姬语含关切地问。
顾峪淡淡道一句“无碍”,又说:“你到底何事?”
妙姬只当没有觉察顾峪的情绪,拿着牡丹图铺在他面前,指给他看自己修补的地方,“国公爷,你看,我补的怎么样……”
话未说完,她忽而眉头一皱,故作意外惋惜地“呀”了声,“这是怎么回事,被什么东西挠了一道?”
顾峪闻言,接过牡丹图细看,也发现了那道细痕。
妙姬只作完全不知猫藏在自己房中,借口去书箱拿东西,将早就藏匿其中的狸花猫放了出来。
“呀!”
妙姬假作被猫吓住,转头扑进顾峪怀中,顺势扯了下自己衣裳,露出右边半截肩膀,有意让顾峪瞧见肩膀上做出的猫抓痕。
“国公爷小心,这猫疯了,见人就抓!”
妙姬紧紧贴着顾峪胸膛,双臂也牢牢环住他腰,作又惊又怕又想护着顾峪状。
顾峪微微拧眉,下意识手臂蓄力,落在妙姬腕上,以差点将她捏碎的力道提着人推开,旋即拔出随身佩戴的短刀,以迅雷之势朝那狸花猫掷去,正中猫尾巴,将它钉在了梁柱上。
房外观战的苏兰薰见状,立即递上早就备好的笼子。
顾峪抓了猫塞进笼子,不动声色的瞧了苏姬一眼。
妙姬眼活,将顾峪这无声无息却意味深长的目光瞧在眼里,心里暗骂苏姬愚蠢,笼子递得太快,怕叫顾峪识破她们早知狸花猫藏身处,故意演的这出苦肉计。
“国公爷,我手腕都叫你捏碎了。”夏妙姬眼睫一垂,楚楚可怜说着话,对苏兰薰使个眼色,让她快走。
待房内只剩二人,妙姬便把手腕朝顾峪递过去,软声说:“你给我揉揉。”
顾峪矗立不动,只垂眸瞧了眼妙姬手腕,默然片刻,将装猫的笼子递给她,“随你处置。”
如此言行举止,似有哄慰之意,但男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坚-挺-笔直,漠然端肃,没有半点哄人的态度。
妙姬再想撒娇,又怕男人不解风情就这样走掉,于是见好就收,接过笼子晃了晃,看着狸花猫在里面一面惨叫一面四处乱撞,轻飘飘道:“真叫我处置了,夫人那里,为难我怎么办?”
顾峪负手而立,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这话才毕,便听房门外有人喊了声“住手!”
循着声音瞧去,见姜姮快步走来,眉间已有怒色。
妙姬下意识往顾峪身后躲去,不料想姜姮进门,也不惧顾峪在此,径直朝她逼来,劈手便夺下笼子。
她瞧了眼笼中乱窜的狸花,抿了抿笼子上新鲜的血迹,低着眼睛问:“是谁伤它的?”
妙姬不语,低着头又向顾峪身后躲了躲。
姜姮望了眼房内,瞧见顾峪带血的短刀在桌上放着,心下已有答案,抱着笼子抬步离开。
“国公爷,夫人不会以为,是我伤了她的猫吧?”夏妙姬故作担心地说。
“我自会和她说明。”
顾峪说罢,去拿自己短刀,夏妙姬立刻拿了帛布擦拭干净恭敬递还,作忧怕状:“望国公爷垂怜。”
顾峪随口“嗯”了声,去了姜姮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