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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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日本容积单位,1合约为180毫升。
  [2]日本民法规定了禁治产制度,对于精神失常、无力亲自管理财产的人,根据其一定范围内近亲的申请,可由家庭法院宣告其为禁治产人,由监护人代管其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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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钢琴上的洋娃娃依旧俯视着我们。
  我把沙也加扶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下,不久她睁开了眼睛。但是不是真的醒了,一时还难以判断。虽然睁着眼睛,她仍是默不作声,怔怔地盯着天花板。
  “沙也加!”我唤道。她这才将黑色的瞳孔慢慢转向我,然后眨了几下眼睛。
  “对不起。”她小声说,声音透着嘶哑。
  “你不要紧吧?”
  “嗯,已经没事了。”说完她坐了起来,但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又闭上眼睛,好一会儿一动不动。
  “刚才你突然昏倒,吓了我一跳。”我说。
  她无力地笑了笑。“是吧?我也是第一次有这种体验,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没有哪里受伤吧?”
  “嗯,好像没有。”她看了看身上说。
  我坐到她旁边。“你昏倒前还说了奇怪的话。”
  她用左手摩挲着右腕。“是啊,很奇怪吧。”
  “你做梦了吗?”
  “嗯,算是吧,不过和做梦有点不一样,我觉得那儿我确实见过。”
  “那儿?”
  “就是那个有花瓶和窗帘的房间。”沙也加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回到刚才倒下的地方,我紧随其后。“这里有扇门,我还走进了这个房间。”她指着走廊的墙壁,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可是这里没有门啊,”我说,“也没有这样的房间,这堵墙的对面是和室。”
  “是啊。”沙也加按着太阳穴,“但我明明记得这里有扇门,我是从门进入房间的呀。奇怪,真是奇怪,怎么会没有呢?”说着,她自嘲地笑了,“我真傻,没有就是没有,说什么都白搭。”
  “会不会是和别的房间搞混了呢?”
  可能觉得我的想法不无道理,她陷入了沉思。但没过多久,她就摇了摇头,表情愈发自信。“不会错的,就是这里。我就是这样望着餐厅推开门的。”
  我叹了口气,用手电筒照了照墙上,但并没发现安装过门的迹象。
  引起我注意的,是旁边的柱子。
  “这是什么?”在与我视线齐平的高度,有一条三厘米长的横线,看似是用圆珠笔画的。
  “再往下一点也有。”沙也加说。
  的确如此,在我发现的横线下方几厘米处,画着一条同样的横线。再往下看,又找到几条。
  “会不会是比身高的时候画的?”
  “比身高?”
  “童谣里不是有嘛,就是把身高刻在柱子上[1]。”
  “哦,那个啊。”
  我小时候没做过这种事,所以总觉得只有童谣里才会出现,没想到实际上这样做的大有人在。
  我用手电筒顺着柱子往下照,最下方的记号距离地面约八十厘米,那里不仅画了线,还写了一行字。
  “上面写了什么?”沙也加问。
  我辨认着模糊不清的字迹,念道:“佑介,三岁,五月五日。”
  “哦,果然是为了比身高画上去的。”沙也加点点头说,“这是佑介的成长记录啊。”
  “但如果是这样,你不觉得奇怪吗?”
  “为什么?”
  “你看最上面那条线,怎么看都超过一米七了。”
  “那又怎样……”沙也加张着嘴停住了,接着一下子闭上了嘴,瞪大了眼睛,说,“佑介小学六年级就去世了。”
  “六年级的话,也就十一二岁吧,就算孩子发育得很快,也不可能长到一米七啊。”
  “那这条线刻的是谁的身高?”
  “如果不是佑介,那就是他哥哥了。”我再次用手电筒逐一照着柱子上的记号,“说不定跟弟弟一样,也在什么地方刻了名字。”
  “说得也是哦……”
  因为找不到确切的答案,我们陷入了沉默。
  “回到门的话题,”我对沙也加说,“你确实记得这里有扇门,你推开门走进了房间?”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除了花瓶和窗帘,对那个房间你还有别的印象吗?”
  “别的印象……”她那无神的双眼望向手电筒照不到的黑暗处,“好像很暗……一片漆黑。”
  “你在那个房间里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想不起来。”沙也加双手抱头,然后抬头望着我,眼中带着怯意。
  “怎么了?”我问。
  “虽然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很可怕。”
  “可怕?”
  “对。一想到那个房间,我就有种莫名的不安,内心深处仿佛有另一个自己在说,不能再探究下去了。我似乎很抗拒想起当时的事情……”她支撑不住似的靠在了旁边的墙上,“头开始痛了。”
  “先休息一会儿吧。”
  我再次扶她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她弓着腰,双手捂着脸,胳膊倚在并拢的腿上,背还在微微发抖。
  看到沙也加的情形,我心知肚明,她描述的情景绝非凭空虚构。但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是,她所说的地方既没有门,也没有房间。这该如何解释呢?或许最合理的结论就是她的确记错了,但她为什么会产生错觉呢?
  这问题一时半会儿恐怕也找不到答案。就这样,我们面临的谜团越来越多。无法理解的事情堆积如山,我们无路可退,却又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一味沉浸在无力感中也无济于事,我把沙也加留在一楼,独自回到二楼御厨夫妇的房间,准备把问题逐一攻破。
  从地上的工具箱里取出锤子和螺丝刀,我来到保险柜所在的壁橱前。
  保险柜虽然老旧,但看上去很坚固,柜门和柜体之间几乎是严丝合缝。我把螺丝刀插进狭窄的缝隙里,试着撬了一下,里面传来轻微的嘎吱声,但门并没被破坏。我换了个地方再试,依然是同样的结果。反倒是螺丝刀快要折断了。
  我觉得撬锁是最快捷的办法,但密码锁也结实到顽固的程度。我把螺丝刀插进缝隙,用锤子敲了敲,声音倒是挺大,效果却微乎其微。不过反正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就先撬上一阵再说。
  忙活了足足半个小时,保险柜的门和锁都只是略有松动,和动手之前几乎没什么区别。我有些泄气,把工具丢到一边,又在摇椅上坐了下来。
  我开始觉得,与其琢磨怎样撬开保险柜,或许寻找保险柜的密码才是捷径。保险柜的主人为了防止忘记密码,很可能会写下来藏在某个地方。
  我站起身,走近御厨启一郎的书桌。这里沙也加刚才已经查看过。
  她说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照理说,既然摆了张书桌,多少总会写点笔记什么的,但这里完全没有书和笔记本的踪影,不,应该说只放了一本笔记本,还是崭新的,里面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写。
  我离开书桌,用手电筒照着房间的各个角落,期待找到藏保险柜密码的地方。不过户主有没有这份童心还是个很大的疑问。
  无意中看到窗边的天文望远镜,望远镜旁有一个看似放置备件的木箱。打开箱盖一看,里面是用布包起来的替换镜头和滤光片。另外还有一张观测记录用纸,上面用黑色墨水写着“七月二十五日清晨 水星观测”,笔迹和那些信上的相同,应该是出自御厨启一郎之手。
  我想不出这张纸有什么用处,便又回到保险柜前,拿起锤子和螺丝刀,再次全力以赴地开工。
  刚敲了十来下,感觉身后的门开了,回头一看,沙也加走了进来。
  “把你吵醒了?”我问。
  “没有,是我精神亢奋得睡不着。”
  “可以理解。”
  沙也加坐到床上。“我在想父亲的事情。”
  “哦。”
  “我在想,为什么从这栋房子的存在到受御厨先生关照的事,父亲都对我只字不提呢?”
  “刚才不是说过了,是因为牵扯到他以前犯的错误吧。”
  “是吗?可我觉得,他大可以把这部分含混带过啊。”
  “那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呢?”
  “虽然不是很确定,不过我想也许是为了我。”
  “为了你?什么意思?”
  “父亲可能是担心我会想起过去的事情。他觉得如果我知道了这个地方,回到这里,就会恢复记忆,所以才什么都没告诉我。”
  我玩弄着手里的锤子和螺丝刀。“这样的话,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她摇摇头,仿佛在说她也不知道,然后又拿起之前读过的那沓信。“这些信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如果是收信人保管还好理解,但持有信件的却是寄信人,你不觉得奇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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