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停在楼梯口的黑暗里。
很近。
近到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扑出来。
风,从门缝里挤入,卷起他宽大的袖摆。
“咚。”
一颗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娃娃,从黑暗里,滚了出来,滚过积灰的地板,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最终,停在了无执的脚边。
无执垂下眼帘,朝脚边瞧去,昏暗的光线,布娃娃上面,沾着早已干涸的,暗褐色的血。
“别看!师傅!求求你别看!”
王二牛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扑过来,张开双臂,试图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挡住无执的视线。
他挡住的,是楼梯口的方向,“她疯了!俺媳妇她疯了!”
王二牛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逼仄的客厅里回荡,显得异常刺耳,“自从招娣不见了,她就疯了!会伤人的!真的会伤人的!”
话音未落。
一道黑影,猛地从楼梯口的黑暗中蹿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头发干枯,像一蓬杂乱的野草,身上穿着早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的睡衣,上面满是污渍和不明液体。
她并非走出来的,而是像野兽一样,四肢并用,在地上飞快地爬行。
她的指甲,早已断裂剥落,露出血肉模糊的指尖。
刚才那阵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就是她用手指,硬生生在木地板上刨出来的。
女人的脸上,毫无血色,一双眼睛里,也没有丝毫属于人的神采。
只有一种混沌的,疯狂的,彻骨的怨毒。
她看到了挡在前面的王二牛,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毫不犹豫地,张嘴就朝他的手臂咬了下去!
“啊——!”
王二牛发出一声惨叫,却死死地抱着女人的腰,不让她再往前一步。
无执却伸出手,手指轻轻地落在了女人干枯如杂草的头发上。
女人疯狂的撕咬,瞬间停住。她僵硬地抬起头。混沌而疯狂的眼睛,对上了无执琉璃般的眸子。
满屋的怨气,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安抚,停止了翻涌。
“你的孩子,她在哪?”
女人那双空洞的眸子,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聚焦。
浑浊的眼白里,渐渐漫上血丝。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从她干涸的眼眶中滑落,砸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洇开一小块深色的痕迹。
女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的疯狂与怨毒,奇迹般的有所缓和。
一丝清明带着极致的痛苦,从混沌的眼底,艰难地浮现。
“哇——”
她猛地张开嘴,发出撕心裂肺,悲恸至极的哭嚎。
女人的哭嚎,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这间屋子里本就稀薄的空气。
每一声,都带着血肉剥离的痛楚。
王二牛被她咬住的手臂,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只呆呆地看着妻子,嘴唇翕动,泪水无声地淌了满脸。
无执的手,依旧覆在女人的头顶。掌心温热如小小的太阳,试图驱散满室的阴寒与绝望。
一股温和的灵力,如涓涓细流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注入女人的天灵盖。
安抚着她濒临崩溃的神识。
女人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从凄厉的嚎叫,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她抬起头,那双失焦的、混沌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神采,死死地望向无执。”
哭声,渐渐弱了。
“不是你的错。”
无执开口,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在人心最柔软的地方给予着最需要的安慰。
第25章 鬼祟夺舍
女人停止了抽搐, 用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撑着冰冷的地面,艰难地将自己支棱起身。动作僵硬得像失修多年, 重新上紧发条的木偶。
那张被泪水和糊满污垢的脸上,混沌与疯狂已彻底褪去,只剩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的哀恸。
“翠兰!你去哪!”王二牛见她转身,下意识地伸手去拉。
叫翠兰的女人没有理会在身后呼喊她的王二牛,径直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走得很慢, 像在故意等着谁。
无执收回手, 指尖在僧袍上轻轻拂过, 迈步跟上去。
“吱呀——”
老旧的木门被女人拉开。
屋外的夕阳,像融化的金粉,泼洒进来, 将满室的昏暗与怨气,劈开一道刺眼的光口。
女人单薄佝偻着的背影, 立在光里,缓慢又坚定的走了出去, 无执紧随其后。
他们重新回到了那条死气沉沉的巷子里。
女人在前面走,无执在后面跟, 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最终, 回到空旷的广场上,那棵挂满血色“缚魂幡”的古槐树下。
阴风, 又开始在四周盘旋。
女人停在那片被血浸透的暗红土地前。
幡上的朱砂符文, 在夕阳余晖下, 像是活了过来,蜿蜒扭曲,状若泣血。
她缓缓地, 抬起手臂。那根因为过度瘦削而显得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中剧烈地颤抖着。
“招娣……”
女人的喉咙里,挤出干涩破碎的音节。
“娘来了。”空洞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麻木的像一缕无处可依的游魂,在古槐树下盘旋。
“你出来啊……”
“招娣……出来见娘……”她哀伤的对着空无一物的土地,一遍又一遍,木然地重复着。
风卷起尘土,吹动她破烂的衣角,吹起无执身上一尘不染的僧袍。灰白与污秽,清净与绝望。
这里是王二牛口中,他女儿走失的地方,也是这个母亲,神智崩溃的起点。
无执的眼睫轻颤,视线追随着悲恸的母亲。
那张裂开的小女孩笑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能感受到拿女孩儿曾在这里焦灼的等待自己的母亲,但女孩儿的气息中还夹杂着一缕不属于她的气息。
耳旁阴风拂过,沉默许久的谢泽卿突然凑近道:“此地的怨气虽重,却少了最关键的一样东西。”
“死气。”无执接话道。
“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若是横死于此,魂魄又被这缚魂幡拘住,此地的死气,足以让方圆十里寸草不生。”
“但这里没有。”谢泽卿的语气,笃定无比。
无执点头,迈开长腿走到被血浸染过的土地前缓缓蹲下身。
灰白色的僧袍下摆,铺陈在污秽的泥土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捻起一撮暗红色的泥土放在鼻前仔细地闻了闻。
谢泽卿懒洋洋的声音,飘散在古槐树下死寂的空气里。
“你不觉得这个王二牛有点奇怪?”
无执修长的手指,依旧捻着那撮暗红色的泥土。泥土里,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和一股在王二牛家时,落到他脚边那布娃娃差不多的气息。
很淡,却真实存在过。
他将泥土碾碎,任其从指缝间滑落,神情淡淡,语气却渐冷回道:“他并不关心自己的孩子。”
僧人的声音,如他这个人一样,清冷,平静,“若非爱妻心切,怕是不会来找我。”
古槐树上悬挂的“缚魂幡”,无风自动,猎猎作响!空气的温度,骤然下降,仿佛一瞬间从暮夏跌入了寒冬。
一直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出的王二牛,猛地打了个寒颤,他惊恐地环顾四周,忽然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对着他的后颈吹气。
“你们,可曾对她做了什么?”
无执起身问。
“我……我们……”
女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中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清明,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
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东西,猛地向后退去,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不是我!不是我!”
“是孩子她爹!是他!是他听信了那个游方道士的话!”
“他说招娣的命格,能旺家里的运!能让他发大财!还……还能再抱个儿子……”
“他说只要用招娣做‘引子’,在这槐树下摆个阵,就能……就能……”
女人的话,颠三倒四,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但无执已经听明白了。
谢泽卿的魂体,已经凝实得近乎实体,他那双蕴着滔天怒火的凤眸,死死地剜着王二牛瘦弱的背影。
“此等不配为父之人,枉为人!朕当年若见,必将其凌迟处死,曝尸三日于城墙之上!”
鬼帝的声音里,是真真切切的杀意。他骂得咬牙切齿,只可惜,王二牛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所以,骂完后的谢泽卿,心头的火气,是半点儿也没消。
他扭过头,几乎是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无执的肩上,语气里满是没好气的质问:“既知此人是个混球,我们为何还帮他?”
“小师傅,你这普渡众生,也须得看看对方是人是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