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是祭台。”
谢泽卿的声音,越来越沉,“用活物献祭,以血供养。”
“为何是禁地?”无执淡漠地问。
“那棵树……那棵树不吉利!”王二牛语无伦次,眼神里是根深蒂固的恐惧,“它、它会吃人的!我们村好几个娃,就是靠近了那棵树,就再也找不着了!”
不知何时,起风了。
那些密密麻麻垂挂下来的红色布条,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像无数条被风干的,血淋淋的舌头。
谢泽卿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不是树吃人,是人祭树。”
第24章 疯女人
王二牛连连摆手, 身体因恐惧剧烈摇晃,嘴里否认道:“这、这都什么年代了,是法治社会!杀人可是要枪毙的!”
无执不搭话, 目光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片被血污浸透的暗红土地。
“现在哪还有人敢干那伤天害理的事儿啊!”
王二牛语无伦次地辩解,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俺……俺也就是听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偶然提过一嘴……”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 像怕被什么东西听见。
“说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儿了。得是开国那会儿吧……”
王二牛说到这里,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村子东边的某个方向。
“就是村东头的李婶儿……听老人们说,她家出过这事儿。”
话音落下的瞬间, 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卷过广场。悬挂在古槐上的“缚魂幡”,齐刷刷地扬起, 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阴风骤歇。
那些血红的布条,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软绵绵地垂落下来,重新归于死寂。
广场上, 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王二牛的牙齿上下打颤, 发出“咯咯”的轻响。他看着古槐,像是看着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师、师傅……咱们、咱们还是去俺家说吧!”
无执没有动, 琉璃般的眸子, 依旧静静地落在那片被血浸染的土地上。
他的沉默, 比这死寂的村庄,更让王二牛感到窒息。
“不远,不远!”王二牛见他不应, 急得胡乱地摆着手,“就在前头,拐个弯就到,走个五分钟就到了!”
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他浑身发冷的鬼地方。
“秃驴。”
鬼帝懒洋洋的声音,又一次贴了上来。
“这人快被吓破胆了。”
无执终于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自己被王二牛死死攥住的袖口。
“带路。”
“哎!好!好嘞!”
王二牛立刻松开手,踉踉跄跄地在前面引路。
无执伸出两根手指,将那块被攥皱的袖口抚平,迈开长腿跟了上去。
他们跟着王二牛,拐进更窄的巷子。
巷子两侧是高高的水泥墙,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灰黑色的砖石,长满了暗绿色的潮湿苔藓。
光线在这里,被压缩成了头顶一线惨白的天光。
阴冷感,愈发刺骨。
空气里腐烂的霉味,浓得几乎化不开。
谢泽卿凤眸锐利如鹰,扫视着墙根的每一处阴影。
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这村子,像个活人墓。”
无执没应声。
他清瘦高挑的身影,走在这逼仄的巷道里,那身洗得发白的僧袍,竟是此间唯一的光源。他的脚步很轻,落地无声。
王二牛的家,就在巷子的尽头。
一栋两层高的水泥小楼,在周围的灰败建筑中,没有任何不同。
铁门锈迹斑斑,门缝里同样塞满了干枯发黑的“镇魂草”。
“师傅,到了,这就是俺家。”王二牛的腰稍稍弯着,微躬着背,做出往里请的姿态。
无执站在铁门前。
清瘦高挑的身影,一半落在门上,一半投在干裂的土地上。
视线扫过面前两层高的房屋。如果说,古槐是汇聚了全村怨气的“海”,那眼前这栋看似齐整的二层小楼,就是一个独立的,怨气冲天的“泉眼”。
粘稠的化不开的怨气,如一层黑色的油,厚厚地糊满了整栋房子。
从墙角,到屋檐,再到每一扇紧闭的窗。
那股污浊的气息,在这里浓烈到了极点。
无执的视线在不大的院落里扫过,眉头随着目光的移动而缓缓皱起。
“师傅?师傅?”
王二牛见他迟迟不进,小心翼翼地唤了两声。
无执回收视线,静静地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似九天神佛审视。
王二牛像被看穿了心底最深的恐惧,打了个哆嗦,忙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颤抖着手,哆哆嗦嗦地对了好几次,才把锁打开。
“吱呀——”
门内,是一片浓稠的黑暗。
比外面更压抑,更污浊的气息。
明明外面天光尚亮,这里却像提前步入深夜。
空气滞涩,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压得人胸口发闷。
王二牛不敢去看无执,只是哆哆嗦嗦地侧身挨着墙面挤进门,手在墙上摸索着。
“啪嗒。”
头顶那盏积满灰尘的白炽灯,挣扎着闪烁了两下,最终亮起一团昏黄无力的光。
无执眯了眯眼,适应了光线后快速扫过屋内陈设。
客厅家具很新,贴着未撕掉的保护膜。液晶电视,人造皮革沙发。
墙角,天花板,沙发的缝隙里,盘踞着一团团怨气,像黑色的霉斑,又像某种活物,在这片空间里无声地呼吸生长。
无执的视线落在茶几上摆着一个被倒扣的相框。他走近,修长的手指捻起相框,照片上,是一个笑得极其灿烂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的年纪,穿着崭新的小花裙,怀里抱着一个布娃娃,缺了一颗门牙,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在稚嫩的脸颊上绽放开。
照片的玻璃,已经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
恰好,将小女孩的笑脸,一分为二。
无执用指腹,轻轻拂去照片上的灰尘。
“师傅……师傅……”
王二牛看着无执手里的相框,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是谁?”
无执开口问,声音清冷。
“是俺娃,名叫招娣……”
“去哪了?”
无执的目光,从照片上移开,直直看向王二牛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王二牛的身体,猛地一晃,声音愈发颤抖起来。
“她……她不见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咯吱——”
楼上传来一声清晰的,木头被重物碾压的声响。
很慢。
很沉。
就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在地板上,一寸一寸地,缓慢挪动。
王二牛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惊恐地望着楼梯口的方向,身体筛糠般抖动起来。
无执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通往二楼楼梯口。那里幽暗的像张开嘴的沉默巨兽、正等待吞噬活物。
“咚……咚咚……”
声音更清晰了,带着某种粘腻的拖拽感,像是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正在地板上艰难地蠕动,向着通往一楼的楼梯靠近。
无执修长的手指,捻着那张裂开的照片。指尖的温度,仿佛能透过冰冷的玻璃,触碰到照片里小女孩凝固的,灿烂的笑脸。
“是前天下午……”
王二牛的眼神开始飘忽,“俺媳妇抱着洗好的一筐衣服,说去村头老王家开的铺子,打点菜油回来……”
“到了村口,俺媳妇嫌抱着衣服又牵个娃打油不方便,就让她在村口等着……”
“就一转眼的工夫,真的就一袋烟的工夫都不到!”
王二牛的声音陡然拔高,“等她打完油回来……”
他停住了,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神,佝偻了下去。
“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那筐干干净净的衣服,还好好地放在树下。娃……娃不见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咚!!!”
楼上,再次传来一声巨响!
这一次,像整个床板都被掀翻了,重重地砸在地上!紧接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指甲刮擦木地板的“刺啦——”声。
那声音,正由远及近,朝着楼梯口的方向,飞快地移动过来!
无执将那张裂开的相片,重新倒扣回茶几上,然后抬起眼,看向王二牛。
“你媳妇呢?”他问。
王二牛的脸,在这一刻,比糊在墙上的旧报纸还要灰败。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响。
“她……她……”
他“她”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浑浊的眼睛里,恐惧与悲恸交织,最后只剩下近乎绝望的麻木。
楼梯口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已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