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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79开始的文艺时代 第452节

  “这件事,不急,不急,等研讨会结束了再定也不迟。”
  方言不堪其扰,用上了拖字诀。
  好不容易地刚摆脱编辑们的“狼窝”,又“误打误撞”地撞进了铁甯等人的“虎口”。
  “岩子,就等你了,快来,快来!”
  王安逸亢奋地招了招手。
  眼见众人大有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方言劝道:“大家都看了个通宵,要不先回去休息会儿?”
  “不需要休息,我们现在就想好好谈一谈这个《霸王别姬》!”
  韩少恭所说的,便是众人想说的回答。
  “你看你们,又急。”
  方言道:“这不还有一些人没看过,或者没看完《霸王别姬》的嘛。”接着建议道:“依我看,不如趁着这个工夫,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实在是不想休息的话,也可以做些心得笔记,等到了开会讨论的时候,也好有的放矢,言之有物嘛。”
  众人想了又想,也觉得不是没有道理,于是欣然同意,回屋休整。
  原本热热闹闹的客厅里,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寥寥数人。
  “《霸王别姬》暂且不谈,我们还是先来说说这个马元和《冈底斯的诱惑》。”
  方言推着石铁生的轮椅,把他推到众人的面前。
  石铁生道:“说实话,恕我能力有限,我昨晚看了半天,还是看不懂《冈底斯的诱惑》。”
  “铁生,看不懂并不奇怪,这篇根本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意义也晦涩不明。”
  韩少恭毫无客气道:“没有半点正常叙事的逻辑和技法,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方言说:“我倒觉得这像是故意不小心的,就是在做某种叙事结构上的实验。”
  “我同意方老师的观点!”
  余桦旗帜鲜明地支持马元的叙事探索,称赞为“创造性地扭曲并使之面目皆非的独特方式”。
  方言鼓励道:“接着说。”
  “我觉得是一个玩弄叙述圈套的老手,一个中偏执的方法论者。”
  余桦说:“甚至在有些叙事技巧和结构上,有模仿《恶意》的痕迹。”
  “《冈底斯的诱惑》和《恶意》之间的区别还是蛮大的。”
  方言摇头失笑,伸出第一根手指,“这第一,我用的叙事结构和叙事技巧都是推理常用的方式和套路,而马元用的倒像是魔幻现实主义的技法,在时间、人称、空间等方面,虚虚实实。”
  “这点说的没错!”
  茹芷鹃点头道:“《冈底斯的诱惑》一直在通过不加提示的叙述人称变化,来实现内容上真实和虚构的变换,因为没有明确的提示,或者清晰的脉络,很容易初读时,看得云里雾里,不知所谓。”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叙事和内容。”
  方言伸出第二根手指,“一般创作的顺序,是从开头写到结尾,但推理未必是这样,像我的《恶意》一样,就是从结尾往开头去写,从‘果’往‘因’上去写,这样的好处就在于,不管中间是倒序、插叙,还是闪回、省略,只要因果关系、人物关系这些逻辑关系不变……”
  然后笑了笑:“就算叙事再怎么复杂,再怎么看上去悬疑凌乱,但内容是完整的,是清晰的。”
  石铁生很是赞同,拍了下《冈底斯的诱惑》稿子说:
  “我总觉得这个马元,似乎一直在乐此不疲地寻找他的叙述方式,或者说一直在乐此不疲地寻找他的讲故事方式,给我的一种感觉就是,为了尝试这种叙事结构,才写了个离奇怪诞的故事。”
  “对!岩子和马元虽然那都设计了叙事圈套,都是刻意为之,但岩子这么做,是让推理充满悬念,更有可读性,但马元算是剑走偏锋了,把叙事形式放在高于叙事本身的位置。”
  韩少恭道:“结果就是故事没说清,也说不清。”
  “方老师,难道这样写就不行吗?”
  余桦觉得,文学不光是要“写什么”,也要兼顾“怎么写”。
  而马元的与众不同之处,恰恰就在于没有把故事的戏剧性、内容的潜在性放在首位,而是把文学的文体要素,叙事的技巧、叙事人和主人公之间的错综复杂的联系等看成重点。
  “我同意这种叙事形式的实验行为,就像国外的摇滚乐里,有种类型叫‘实验摇滚’。”
  方言道:“但我个人并不推崇不服务于内容的这种叙事方式。”
  “可是魔幻现实主义不就是这样嘛,粗看上去是超自然的,像假的,细想一下是真的,是现实主义的。”余桦道,“我觉得马元之所以叙事显得虚浮不确定,就是混淆了现实跟虚构的界限……”
  韩少恭、茹芷鹃等人面面相觑,很是无奈。
  一本《百年孤独》,一个“魔幻现实主义”,魔倒了一批华夏当代的作家。
  方言皱了下眉,“按武侠的说法,这么剑走偏锋,很容易走火入魔的。”
  这年头的青年作家大多有一种叛逆感,觉得传统的文学形式太墨守成规,迫切地想要打破陈旧的文学形式,让华夏的“现代化”、“国际化”起来,跟世界文学接上轨。
  于是乎,就往西方文学流派上靠,从技巧上,到观念上,都要变得“先锋”。
  比如马元,就是叙事革命的代表,标志性的便是“元叙事”和“叙事圈套”手法。
  又比如残樰,就是生存探索的代表,学的是存在主义文学,里写的全是“人间地狱”。
  然而,这批作家之所以要搞叙事语言和叙事方法的实验,就跟章艺谋、陈凯哥他们把电影画面和色彩拍得很美一样,都是华而不实,想要掩盖自己讲不出好故事的能力。
  所以,先锋文学经常被说成是作家们圈地自萌的“小众文学”,脱离读者,不接地气。
  “走火入魔?方老师,何出此言呢?”
  余桦眨了眨疑惑的眼睛。
  方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立马想到了《活着》、《兄弟》、《许三观卖血记》等现实主义。
  作为先锋文学里为数不多会写好故事的作家,觉得还是有必要给他提个醒。
  “你想,你细想,一道数学题的解题思路,可能有两种解法,有三种解法,但会有无数种吗?”
  “的各种可能性被实验得越多,叙事技巧、文本语言这些探索的空间和意义就变得越小。”
  “就像宋代文人为什么去写‘宋词’,不继续挖掘‘唐诗’呢,因为‘唐诗’被唐代的文人写得差不多了,甚至夸张点说,已经写尽了,大部分作者就会失去创作的空间、动力和目标。”
  “而一小撮坚持下来的,有可能走向极点,像《梅岭三章》。”
  “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投身革ming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
  “但也有可能走向极端,而且很容易走极端,你看现在在魔幻现实主义上不就有这种趋势?”
  “…………”
  余桦竟觉得好有道理,一时间无言以对,眼里透着迷茫,自己未来的文学道路何去何从呢?
  突然间,脑海里闪过个念头,抬头望见北斗星,心里想着方老师!
  方老师可是文坛的指路明灯啊!
  照我,方老师!千万要罩我!
  第405章 一个流派的诞生
  关于《冈底斯的诱惑》以及先锋文学的讨论,很快地就在整栋“将军楼”里传开。
  “我觉得‘先锋’的不应该是形式技巧,而是创作理念。”
  方言拍了拍余桦的肩膀。
  “方老师,我还是有点不明白。”
  余桦眨了眨茫然的小眼睛。
  “就拿魔幻现实主义说吧,重点不是魔幻,而是现实主义。”
  方言道:“拉美文学之所以会魔幻,是因为拉美当时残酷的舆论和出版管控,才不得不写得含胡不清、晦涩难懂,但国内仿写的魔幻现实主义,那纯粹就是为了魔幻而魔幻,不侧重在现实主义。”
  “没错,很多人根本不了解魔幻现实主义诞生的根本原因。”
  韩少恭说得更加直接,这年头绝大多数的作家,包括先锋作家在内,基本上不懂外语。
  对西方文学流派的理解,完全是靠着萧乾等老一批翻译家,从他们的翻译里摸索出一点西方现代的技巧,对西方文学流派缺少足够理解,这么模仿和借鉴,哪里能不走弯路呢?
  “少恭同志很讨厌那些模仿外国文学的人吗?”
  余桦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反感和不屑。
  韩少恭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就算不模仿那些西方翻译作品,不用像它们那样摆弄长句、频繁分段、加黑体字、废弃标点符号的手法,完全靠我们自己汉语体系,一样能改革的文体……”
  “这就是举办这个研讨会的意义。”
  方言举起茶杯,敬向这位寻根文学的先锋大将。
  余桦只觉得自己站在一个十字路口,直觉告诉他,方老师和韩少恭的话不无道理。
  但是另外一条迷雾重重的先锋文学道路,对自己又充满着诱惑,因为卡夫卡就是魔幻现实主义。
  “不用这么纠结。”
  方言笑了笑,“文学创作首先是个人的,然后才是读者的。”
  余桦犹豫不决,“可是……”
  “先锋文学有它的不足,但也有它的优点。”
  方言道:“我们不必幻想某种高纯度的文学,不必幻想某种切换式的、复制式的文明变革,文明是一条河,总是新中有旧,旧中有新,或者说化旧为新,化新为旧,在一个复杂的过程中重组和再造。我们之所以要讨论西方、东方的文化传统和文学流派,只是把它们作为创作的资源。”
  接着补充了一句,“不过有一点千万要注意,那就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余桦眼前一亮,心里不禁感慨,方老师真不愧是吾辈文学上的指路明灯!太神了!
  “还记得我那个邀请吗,好好考虑考虑。”
  方言扬起一抹笑容,接着准备起接下来会议的章程。
  先锋文学只是个偶然的插曲,往后几天的讨论内容,紧紧围绕着寻根文学和中华文化展开。
  从《霸王别姬》读后感,不停地往外发散,话题越来越宏大。
  这个研讨会一开,就是持续了六天,而且是从早到晚,期间没有人外出游玩。
  也没有任何山珍海味的招待,但所有参加的代表都很兴奋,直到会议结束,都保持着一种亢奋的状态,尽管大家都开玩笑说这种累死人的会议不能再这么开了,但还是乐此不疲地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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