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李朝云闭了嘴。
步琴漪和李飘蓬对视,神情森然,显然是同意他的看法。袅袅朝众人道:“我已运气稳住毒素,一时半会儿,我死不掉。”
薛冲张了张嘴巴,轻声否认道:“也许不是那样的。”无人理睬她的想法,步琴漪决定原路返回等待救援,他凛声道:“不怕老王八们不来找我。”
薛冲看着虚弱的袅袅,一时愧疚难当,便集中思绪,一鼓作气,纵然回路繁复曲折,但在她的指引下,很快回到了初始的河岸边,这里岔道少说五六条,刚刚的路就是走岔了。
而众人正要回到铁胆暮雨处,陡然止住了步伐。冰冷的河水冲刷着河岸边一具穿着盔甲的人形物事,步琴漪以李飘蓬的剑戳了戳,那叮铃铃的声音真叫人头皮发麻,腐朽的金属发出独特的气味来,而盔甲下的焦尸也裸露出来。正欲拨开焦尸,而盔甲里传来异动,李朝云大叫一声娘,步琴漪往后退了几步,只见盔甲里窜出来几只红眼睛的小鼠。
步琴漪咧嘴一笑:“方才是蝙蝠,这会是小老鼠。怎么着,洞里住了千年老蛇吗?”
他往前走动,可那焦尸猛伸出手攥住步琴漪的脚腕,薛冲也要叫娘了,但步琴漪只有不耐烦,一剑插中盔甲胸怀,可却悚然站起身:“快跑!”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疾色,所有人都唬了一惊,而面前岔道又那么多,除了刚刚那条不能走,其他具体走哪条,都得看薛冲的。薛冲背负这许多沉重目光,深吸一口气,她余光中瞥见步琴漪脚下的蛊虫已是成了小塔,猛骇,可在这时,她竟灵光一闪,全记了起来:“这条!咱们快走!”
一路上薛冲在前头狂奔,只听到后面刀光剑影,火把燃烧着什么,一股臭气在身后狂追,而岩壁上时不时爬来几只小虫子,薛冲一回头,就看到毕生难忘的景象,密密麻麻一层垒一层的虫阵在岩壁上狂奔追袭。平生所见最大最密的雨也不能和这些虫子阵比较,虫聚成流,窸窸窣窣地朝众人下一阵虫子雨,而袅袅痛苦的呻吟飘来,更是听得薛冲心中酸苦异常。
她低头一看,自己胸前竟有一只,这是她生平头一次见到如此肥大的虫子,柔软的躯体罩着坚硬的壳,黏答答地在她衣服上一路高歌,薛冲猛地把它挥下去。
竟又遇到一条岔道,而薛冲只能凭一股直觉和似曾相识的回忆,带着众人蛇一般钻过这些漫长的隧道,她真跑得浑身脱力,转瞬之间她似乎看到洞前有个瘦削的黑影子,她知道就是黑影子在捣鬼,她往那个方向奔去,可黑影子马上就不见了,甚至这条本来就畅通的隧道落下一道石门。
不知道跑了多久,薛冲筋疲力尽,此时真想一头撞死,她怎么这么蠢这么轻率,步琴漪早跟她说过这里是个魔窟,她还拍板再三说服人家,她是怎么想的?
然而她眼前一亮:“玉门!”
远处有幽幽绿光,就是她曾经见过的存放栾书盘的那道门,她猛地往前扑,生生止步,原来玉门在距离她少说几层楼高度的低处,洞窟顶部贴满了银饰,一道道反射,才使得她看到玉门光芒。他们跑了太久,一路跑到了栾书冢的顶部了,和栾书盘差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但好在他们跑到了有火的地方,虫子全止步了,李朝云一屁股瘫坐在地,而袅袅坐在地上,脸色煞白。步琴漪扶着岩壁,冷汗涔涔,薛冲上前关心,他匆忙拍拍她的手,就去找手下们一一确认情况。
李朝云大骂一声:“肏他老子爷娘的鬼地方!蛊虫大得跟耗子似的!星派的那些软鸡儿戴银托的贱人们疯了吗!”
步琴漪擦掉嘴角溢出的血丝:“蛊虫一般认血缘,这里的蛊虫大概不伤薛家人,我们方才跟着冲冲跑,才免得一难。”
薛冲张口结舌,知道他是在帮自己说话,但有口难言。蛊虫为什么追到这不追了呢?难道她的母亲辛甘和薛家人有一丝血缘关系?她脑中猜想光怪陆离,但又心存侥幸,难道步琴漪的判断是对的?那个爬到她衣襟上的蛊虫都没伤害她,是不是说明她真的有薛家血?
袅袅靠着岩壁,十分倔强,对李飘蓬吼了一声:“你来看我笑话吗?我不要你,滚!”李飘蓬心急如焚看着她,而袅袅含着满眼眶的眼泪,她想,就算这里三个人值得信赖,暗处说不定仍有星派爪牙,她要是活不成了,她得保住阿夸的命。
步琴漪听了无言,对薛冲道:“冲冲,求你一事。”
薛冲如同惊弓之鸟:“何事?”
“我的友人应妙月来自云露宫,云露宫的守门之道和这些蛊虫有异曲同工之处,我想请你放血燃灯。袅袅纵然情况不危急,也应该被立刻护送到大门前。况且……铁胆和暮雨我也很担心。我们都需要你的血。”
薛冲啊了一声:“这!这,万万不可!”
李朝云大骂:“你这般小气?!”
薛冲心一横,几句实话就在嘴边,但袅袅忽伸出手,虚弱道:“少主你别冲动,在这里流血,是好玩的吗?铁胆来自南理,他说南理蛊虫千变万化,世间蛊虫更是亿亿万万,难保这些蛊虫是畏惧什么才不追了的。”
薛冲看向步琴漪,而步琴漪也若有所思:“嗯……我方才一直想着我在云露宫见过的景象,是我考虑不周了。但是……”
薛冲的胃里明明什么都没有,是空荡荡的,但此刻她被自己的脏腑顶得站了起来,再不坦白她真怕她吐出来。
李飘蓬张嘴要求道:“薛姑娘,你舍一滴血给我们吧。不管有用没用,我要带在身边求个安心。”
薛冲讷然道:“大概没用。”
此时地面隆隆而动,几人齐齐看向刚刚跑来的甬道,原来是两道石门快要合上了,而步琴漪毫不废话,一臂扛住石门,他先前调动许多内力,这时再发,几乎快要崩坏,一时间脸上千百张面孔变化,那样子就像岩浆吞噬石头,整张脸都快融化了,可怕异常,但他尽职尽责:“快跑!”
李飘蓬去抱王转絮,而王转絮就在他怀里踢踢打打不肯配合,薛冲的手臂就在此时挨了一刀,李朝云冷笑着:“少主你,下次找娘们擦亮眼睛,别找这么怕疼怕死的!”
薛冲手臂鲜血汩汩,李朝云用衣襟兜住,鲜血淋淋滴答,他第一个冲出了石门,而飘蓬转絮则几乎是滚出了石门。
步琴漪一声声催促薛冲快跑,声音沙哑,而薛冲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晚了,她看到那些蛊虫又在岩壁上成堆地滚来了,薛冲呆若木鸡,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步琴漪的声音荒腔走板,谁的声音都有,就是没他自己的。
薛冲擦了擦眼睛,从背上拔出剑,正要一死了之之际,步琴漪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滚到她脚边,长发凌乱,却还有一口气,打掉了薛冲的剑:“别犯傻!”
石门轰然合上,薛冲自己的剑被步琴漪挥走,她背上还有一把姜前辈的,步琴漪紧紧抱住了她:“我们能想到办法,你万万不可有这种愧疚寻死的念头。”
步琴漪于是真站起来想办法,他往下看,眼前一亮:“栾书盘!我们想办法撬了栾书盘,就一定有生路。”
薛冲浑浑噩噩地看着他,步琴漪擦去脸上的血泪:“你这傻瓜,想着和我殉情?就和我一样傻。”
他把薛冲带到岩壁旁,往下看玉门的位置,他尚未说些什么,薛冲就已往下纵身一跳,步琴漪连想都不想,就随之而去。
薛冲刻意没使任何内力,她此时除了想把自己摔成肉饼,已没别的心思,然而她真是祸害留千年,竟还是睁开了眼睛。
步琴漪撑着地摇摇晃晃站起来,懒得数身上究竟断了几根骨头,一面擦嘴角不住溢出的血,一面轻声道:“我们又回到最底一层了,距离铁胆和暮雨不远。我们都不会死的。”
步琴漪憔悴又关切,他知道他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吗?他的轻功那么高,怎么会这么惨呢?他的内力全都不在了吗?他半张脸都是血,胳膊上的骨头都摔得移了位,摔得断裂开来,生生刺穿了他的衣裳。他不会痛的吗?
可他还是摸着她的脸:“我不怪你,你不要自苦啊。”
薛冲怔怔地看着他,步琴漪撩去她额上的乱发:“到了这田地,就绝不是我们的过失了。我这一生有好多愿望,我真是贪心不足。我十六岁那会,最想要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薛冲捂住脸,她的手全擦破了皮,捂着脸,不是脸疼就是手疼,哭出来浑身都疼得厉害。步琴漪挪过来,吻了吻她的手和她手里渗出来的眼泪:“我以前很羡慕江湖上的人,他们都有一箩筐的爱恨情仇,尤其是爱,怎么能爱到那个匪夷所思的田地呢?怎么能爱到命都不要是非不分了呢?我好羡慕,也好想要。我那会对其他人说了很多傻话,今年还有友人羞我……”
步琴漪抓住她的手:“让我看看你。”
薛冲放下手,步琴漪心满意足道:“我已经得到了。再也不会比眼下更好的啦。”
美中不足的是,步琴漪没恨过薛冲,从前他想爱恨交织那才是爱,但今天要是死在这,步琴漪也觉得够本了,他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