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阁主,阿影大人伤势太重,必须尽快回庄救治。这里条件太差,若是再耽搁下去……”
贺邢打断他的话:“走。”
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阿影打横抱起。
那轻飘飘的重量让他心头一紧,手臂不自觉地收得更紧了些。
走出破庙时,夜风扑面而来。
贺邢下意识地用大氅将阿影裹紧,挡住外面的寒气。
怀中的身体冰冷得让他心惊,他只能尽量用体温去温暖这个奄奄一息的人。
不是剑阁最锋利的剑吗?
……为什么此刻,阿影如此冰凉?
马车早已备好,贺邢抱着阿影踏上车厢,沉声吩咐:“回庄,越快越好。”
车轮开始转动,碾过夜路发出辘辘的声响。
车厢内,贺邢始终保持着怀抱阿影的姿势,一动不动。
月光透过车帘缝隙照进来,在阿影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贺邢的目光细细描摹着这张熟悉的脸。
因为失血过多,阿影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能够清晰地看到皮下青色的血管。
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这一刻,贺邢才惊觉,这个被他当作影卫、当作所有物的人,原来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那些平日里被忽视的细节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阿影为他挡剑时的毫不犹豫,被他逗弄时耳尖泛起的薄红,还有偶尔流露出的、连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依赖……
“坚持住。”
贺邢低声说道,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恳求,
“我不准你死,我不准你死,我绝对不允许你死……”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朝着旭家山庄的方向而去。
贺邢抱着怀中冰冷的身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害怕。
车厢颠簸。
贺邢将阿影紧紧抱在怀中,一手抵在他后心,精纯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护住那微弱的心脉。
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抬起,想擦去阿影脸上沾染的尘土和血污。
指尖刚触到那冰凉的皮肤,贺邢却猛地顿住——他看见自己指腹上竟也沾着暗红的血迹。
是刚才抱阿影时蹭到的?
血。
到处都是血。
阿影黑色的夜行衣已被浸透,沉甸甸地贴在他单薄的身子上,散发出浓重的铁锈味。
就连贺邢试图擦拭的动作,都只是在阿影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又添了一道刺目的红痕。
贺邢的手僵在半空,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
更让他心头刺痛的是,即便在彻底昏迷之中,阿影的身体依然维持着一个本能的姿态。
影卫微微蜷缩着,一只手无力地垂落,另一只手却仍固执地、小心翼翼地护在小腹的位置。
那个细微的动作,狠狠扎进贺邢眼里,扎进他心里。
贺邢低头看着阿影毫无生气的脸,看着那被血污沾染却依旧精致的眉眼,看着那护住小腹的手……一股简直是冲破头脑的酸涩猛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了。
他慌忙别开脸,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强行将那股汹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贺邢的目光再次落回阿影的小腹,那里,孕育着一个他刚刚知情的生命。
惊惶与失措,这两种几乎从未在贺邢脸上出现的情绪,此刻却以一种极其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现了。
他们的孩子……他们居然有一个孩子……
贺邢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现在,这个孩子还能保住吗?
而阿影……流了这么多血,伤得这么重,他还能……活着吗?
贺邢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将阿影冰冷的身躯更深地嵌入自己怀中,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传递一点温度,一点生气。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阿影冰凉的额角,闭上眼,内力输送得更加急切。
“阿影……”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哀求,
“撑下去……求你……”
马车在山庄门前戛然而止,车轮卷起的尘土尚未落定,旭辉已疾步迎上。
如今旭东和旭荟已经死了,整个旭家山庄的掌权人就是旭辉,旭辉虽然平日里面病殃殃的并不出头,但是到了关键时刻,他却能以力挽狂澜之势,直接揽下了整个旭家的事项,并且大义灭亲,关押柔夫人。
此刻,旭辉眼神中已多了几分掌事者的沉稳:
“阁主,旭家所有医师都已候在院内。”
“好,多谢。”
贺邢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脸上的神情压抑得可怕,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他抱着阿影跃下马车,那抹黑色身影软软地陷在他怀里,血污浸透的衣袍在夜风中散发出浓重的腥气。
张雪从不远处赶来,顾青也从马车上下来紧随其后,旭家医师们见状连忙让开一条通路。
贺邢径直冲向早已备好的房间,脚步又快又稳,仿佛怀中轻飘飘的重量是他此刻唯一的支点。
“不计一切代价救阿影。”
他将人小心安置在床榻上,染血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转头对顾青压低声音,
“孩子……能保住就保住,保不住就算了。”
张雪急急上前搭脉,指尖刚触到阿影冰凉的手腕,她脸色就变了:
“阁主,脉象滑而急,胞宫震动,恐怕有流产的预兆!”
贺邢只觉得心口那股剧痛愈发尖锐,几乎要撕裂胸膛。他咬牙道:
“先想办法救阿影,别的别管了!”
话音未落,一阵天旋地转的黑暗猛地袭来,贺邢本想强撑着想稳住身形,却终究抵不过那钻心的痛楚,眼前一黑,直直向后倒去。
“阁主!”
“阁主!”
顾青和张雪的惊呼声变得遥远而模糊。
贺邢的意识沉入一片混沌,再度清醒时,已置身于那片熟悉的意识虚空。
半空中,那颗琉璃心依旧悬浮着,赤红如焰,内里流淌的鎏金光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将周围的血雾映照得瑰丽而诡谲。
它无声地搏动着,荡开涟漪般的回响,再次问出那个问题:
“你爱阿影吗?”
贺邢闭了闭眼,喉间干涩发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
“我爱。”他重复道,声音低哑却清晰,“我爱阿影。”
贺邢曾何等傲慢地否定这份感情,视之为无足轻重的小情小爱。
直到此刻,心痛欲死,悔恨交加,他才惊觉那份早已深入骨髓的眷恋。
人总是如此,拥有时习以为常,失去后方知痛彻心扉。
琉璃心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我早已说过,你那日不改,只怕今日后悔。”
贺邢低下头,从未有过的颓败笼罩着他:“我已然后悔莫及。”
“其实,已经好很多了。”
琉璃心的光芒柔和了些许,似乎居然是在宽慰贺邢,
“若非我出现警示,你恐已坠入长生烟陷阱,如幻境所预示那般,被旭家背刺,遭武林围攻,剑阁崩塌,阿影战死……”
“是我之错,狂妄自大。”贺邢咬牙承认。
琉璃心对他的认错似乎颇为满意:
“我的任务,不过是将偏离的轨迹拉回正轨。世间悲剧已太多,若能少一桩,亦是功德。”
它话锋一转,光芒微黯,
“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实话告诉你,阿影的孩子……保不住了。”
贺邢对子嗣本无执念,可一想到阿影昏迷中仍下意识护住小腹的模样,心口便如同被重锤击中。
他此生骄傲,此刻却对着那颗来历不明的琉璃心,屈膝跪了下去。
“我不知你是谁,”
贺邢的声音低沉而恳切,
“但求你救救阿影,救救他腹中的孩子。任何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琉璃心闪烁了一下,似有讶异:“你怎知我能帮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身上必有你所图之物。”
贺邢抬头,目光灼灼,“务必请你出手,我愿付出代价。”
琉璃心内光华流转:
“阿影身中箭伤,体内噬心蛊未除,又经久战、力竭、寒夜奔波,此胎若能保住,堪称奇迹。”
它微微靠近,还是实话实说了,
“不过,我确有能耐救阿影,亦能保他腹中胎儿。”
贺邢大喜:“需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