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值得一提的是,他肋下那道伤口,极深,甚至能隐约看到森白的骨茬,鲜血仍在不断涌出,将他半边身子都染红了。
——墨血剑的伤口。
贺邢与月照白的追杀,显然让他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旭东挣扎着想爬起来,似乎想找个更隐蔽的角落藏身,或是寻找什么东西来止血。
然而,就在旭东艰难起身,目光扫过庙内时,他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了阴影中那一双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以及那把在微弱光线下泛着致命幽光的夜哭剑!
“谁?!滚出来!”
旭东惊骇之下,强提一口气,猛地拔出腰间那柄已经卷刃的佩刀,色厉内荏地喝道。
当眼睛适应了黑暗,看清那个从阴影中一步步走出时,旭东先是愕然,随即脸上爆发出极致的愤怒、鄙夷和一种被“低贱之物”冒犯的狂怒:
“是你?!”
但是下一秒,旭东马上就戴上了虚伪的假面,他知道此刻已经不能再树立敌人了,必须拉拢对方才有一线生机。
“好孩子,咳咳咳,我,我们在这里遇见也算是缘分,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阿影没有任何回应。所有的言语都是多余的。
——旭东和剑阁已经撕破脸了,不论是从任何角度出发,阿影都没有道理放过旭东。
今日不杀,难道留着明日危害到主人吗?
一瞬间。
杀意!前所未有的冰冷杀意瞬间席卷了阿影的全身!
“嗡——”
拔剑。
阿影的身影动了!
快如鬼魅。
尽管肩伤让动作略有滞涩,腹痛如绞几乎要撕裂阿影的神经,但他的剑招依旧带着影卫特有的精准与狠辣,直取旭东周身要害!
旭东虽身受重伤,内力溃散,但几十年的功底和求生欲让他拼命挥刀格挡。
“铛!铛!铛——!”
破败的庙宇中,顿时爆响起一连串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火星在黑暗中不断迸溅!
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每一次兵刃碰撞都震得伤口迸裂,鲜血四溅。
旭东眼看着拉拢不成,瞬间翻脸,状若疯虎,一边艰难抵挡,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
“你这畸形的怪物!下贱的影卫!早知道当年就该直接掐死!省得今日你来反噬!”
阿影咬紧牙关,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剑光越来越急,如同编织着一张死亡的罗网,步步紧逼。
终于,旭东失血过多,体力彻底不支,一个格挡慢了半分,刀法露出了一个致命的破绽。
就是此刻!
阿影眼中寒光爆闪,夜哭剑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毒牙,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精准、迅疾、无情地一闪而过。
“嗤——!”
利刃割裂喉管的声音清晰可闻。
下一秒,旭东所有的动作猛地僵住,眼睛瞪得几乎凸出眼眶,里面充满了惊骇、不甘和难以置信。
“嗬嗬……”
他徒劳地用手捂住喉咙,却根本无法阻挡鲜血如同泉涌般喷射而出。
只见旭东踉跄着向后退,“砰”地一声重重撞在倾颓的香案上,然后软软滑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唯有鲜血迅速蔓延开来。
但是,阿影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被旭东踹了一脚。
这一脚,凝聚了一个濒死高手最后的狠戾。
刚才只不过是强弩之末,此刻疼痛重新起来,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从阿影的小腹炸开。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骤然破碎、剥离!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咳咳。”
阿影眼前猛地一黑,趁着手里的夜哭剑,手都在发抖,软软地滑落在地。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完全不受控制地从身下汹涌而出,迅速浸透了他的衣裤,带着一种可怕的、生命急速流逝的触感。
孩子……
阿影已经力竭了,更是伤上加伤。
他甚至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清晰地感受着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小生命正在飞快地离他而去。
不……不要……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近乎本能的气力,拖着这副彻底破败、不断淌血的身躯,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凭借着阴影的牵引,挪回了破庙角落里那一点点可怜的、熟悉的黑暗之中。
仿佛只要躲回这片阴影,就能隔绝外面的一切,获得一丝微不足道的、虚假的安全感。
他杀了旭东,或许…或许算是替主人铲除了一个祸害……
可是,孩子没有了。
他用尽全力守护的秘密,他宁愿背叛逃亡也想保住的孩子…没有了。
主人…还会要他吗?
一个连孩子都保不住的、残缺的、不男不女的、背叛的…怪物。
不,不对。
主人本来就不会要这个孩子。
无边的黑暗、冰冷和绝望彻底吞噬了阿影。
他躺在自己温热血泊形成的冰冷沼泽里,涣散的目光透过破庙屋顶巨大的窟窿。
望着外面那片暗淡的、冷漠无比的天空,阿影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彻底地、完全地熄灭了。
就这样,阿影蜷缩在冰冷的阴影下,如同受伤的幼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夜哭剑紧紧抱在怀里。
冰冷的剑鞘贴着他冰凉的脸颊,触感寒彻骨髓。
阿影原本就一无所有,生来时孑然一身,如今快要死了,竟还能有一把剑相伴。
——冷。
难以言喻的寒冷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渗透进阿影的骨髓,冻结他的血液。
身下不断淌出的液体也迅速变得冰冷粘稠,如同冰冷的沼泽,要将他拖入无尽的深渊。
——剑是冷的。
——血是冷的。
——命是冷的。
冬天…原来是这样冷的吗?
阿影迷迷糊糊地想着,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失血过多带走了他体内最后的热量,也带走了他思考的能力。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溃散的边缘,一幅画面却异常清晰地撞入阿影的脑海——是那辆颠簸的马车。
窗外是呼啸的寒风,车内却暖意融融。
那个时候,阿影因为孕吐而浑身不适,脸色苍白,胃里翻江倒海。
可是…主人一直抱着他。
主人的手臂结实而有力,将阿影整个人圈在怀里,温热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沉稳的心跳声透过衣料传来,一声声,敲打在他冰凉的皮肤上。
主人的下巴偶尔会抵在他的发顶,呼吸温热,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那时虽然身体难受,虽然前路未卜,但那个怀抱真的好温暖,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风雪和严寒。
主人……
主人……
阿影无意识地呢喃着,干裂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涣散的瞳孔里倒映着破庙,却没有焦点。
好冷啊……
主人……
能不能…再抱我一下……
最后一点微弱的希冀如同萤火,在阿影彻底陷入黑暗的识海中轻轻闪动了一下,随即被无边的冰冷和寂静彻底吞没。
他抱着冰冷的剑,蜷缩在冰冷的血泊里,呼吸越来越微弱。
破庙内死寂无声,唯有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阿影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身下的鲜血仍在缓慢渗出,体温随着生命的流逝和绝望的蔓延而一点点冷却。
其实现在挺好的。
他感觉不到肩头的箭伤了,也感觉不到腹中的绞痛了,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麻木。
也许就这样死了,也好。
死了,就不用再面对主人的厌恶和追杀。
死了,就不用再承受这具畸形身体带来的无尽痛苦和耻辱。
死了,那主人也不用因为自己而感到烦忧、愤怒了。
无数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着阿影,带来一种诡异的平静。
然而,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永恒黑暗的前一刻——
庙外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截然不同的声响!
不是一个人踉跄的脚步声,而是……急促、杂乱却训练有素的马蹄声和脚步声。
正由远及近,飞快地朝着破庙方向包抄而来。
其间似乎还夹杂着焦急的呼喊,但那声音被风声割裂,听不真切。
是追兵吗?
剑阁的人…终于还是找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