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张雪一时之间竟怀疑起自己的医术来。
  怎么可能啊?史无前例!绝无可能啊!男人怎么可以怀孕?!
  但是诊一万遍也是这个脉象啊……
  贺邢见张雪神色凝重,眉头紧皱:“到底怎么了?”
  张雪抬眼看了看阿影有些疲惫的脸色,又瞥见贺邢眼中的担忧,咬牙将震惊压了下去。
  她自然不知阿影是阴阳之身,只能硬着头皮,连忙垂首回话:
  “回阁主,阿影大人这是思虑过度,再加上天气寒冷,体虚易受寒气入侵。”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想必从前有过旧伤,十分畏寒。之后还需好好调养,地龙千万不可断了。”
  贺邢闻言,眉头皱得更紧。
  他自然知道阿影身上旧伤无数,尤其是膝盖处的旧伤每逢阴雨天就会发作。
  但思虑过度?
  贺邢低头看向怀中阿影,只见阿影睫毛轻颤,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苍白的唇。
  真是,木头石头似的,冷也不知道说,疼也不知道说,到底在忧什么,在愁什么?真是什么也不肯说。
  “可要开什么方子?”
  贺邢追问道,手臂不自觉地将阿影搂得更紧了些。
  张雪谨慎地回答:
  “属下先为阿影大人开一剂温补的方子,驱寒暖身。但具体如何调理,还需仔细观察几日。”
  她犹豫片刻,又道:
  “最重要的是要保持心情舒畅,切忌忧思过度。”
  贺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挥手让张雪先去准备汤药。
  待张雪退下后,他轻轻抚过阿影冰凉的脸颊,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今晚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和我一起离开,去参加旭家的婚礼。”
  阿影抬眼望向贺邢,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煎好了药,张雪端着药碗来到顶楼寝殿时,贺邢已经离开去处理叛乱余波,殿内只剩下阿影一人。
  阿影安静地坐在床边,夜哭剑就放在触手可及之处,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地望着窗外出神。
  贺邢临走前特意嘱咐他必须好生保暖,按时服药。
  所以阿影老老实实地呆着。
  张雪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端着药走上前去。
  她压低声音道:“阿影大人……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方才为您诊脉时,我探出的竟是喜脉……”
  闻言,阿影猛地一怔,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仿佛听到了什么死刑判决般,连指尖都开始微微发抖。
  张雪见状连忙打圆场:“说不准是我学艺不精,诊错了脉……”
  下一秒,阿影神不守舍、神情恍惚地问道:
  “这药,若是真有孕,也能喝吗?”
  张雪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当然了。”
  阿影抬眸看向她,眼中带着恳求:
  “张姑娘,你的医术很好,没有诊错脉。我恐怕,确实是有了身孕。”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我求你能帮我瞒着阁主。”
  张雪震惊地睁大眼睛,手中的盘子险些跌落。
  她急忙稳住心神,压低声音道:“可是这等大事,如何能瞒得住?”
  阿影苦笑着摇头:“只怕,若是阁主知晓,不会允许我留下这个孩子。”
  他说着,下意识地抚上小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
  这个意外而来的生命,于他而言既是惊喜,更是无尽的惶恐。
  张雪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轻声道:“大人可是担心阁主会因此厌弃您?”
  阿影没有回答,只是默默低下头。
  那双冷静自持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不安与挣扎。
  张雪看着阿影苍白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
  她轻叹一声,将药碗轻轻放在床边小几上:
  “阿影大人,您可知孕期最忌忧思过度?方才我说的那些话,并非全是搪塞之词。”
  “您确实需要保持心境平和,否则对……对胎儿不利。”
  阿影闻言,下意识地将手覆在小腹上。
  “多谢。”
  他低声说道,“只是还请张姑娘务必保密。”
  张雪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以医者的名誉起誓,绝不会将此事透露给第三人。”
  她犹豫片刻,又道:“但孕期症状迟早会显现,阁主那般精明的人,恐怕瞒不了多久。”
  阿影垂下眼帘,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能瞒一时是一时。至少、让我做好准备。”
  他所说的“准备”,张雪心知肚明。
  若是贺邢执意不要这个孩子,阿影恐怕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张雪连忙退行至一旁。
  贺邢大步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几分肃杀之气,显然是刚处理完叛乱的后续事宜。
  “药可喝了?”贺邢径直走到床边,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阿影的额头,“怎么脸色还是这么差?”
  张雪连忙回道:“属下正要伺候阿影大人用药。”
  贺邢从柜子上接过药碗,亲自试了试温度,这才递到阿影唇边:
  “温度正好,快些喝了。”
  阿影看着那碗深褐色的汤药,犹豫了一瞬。
  就在这片刻的迟疑间,贺邢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皱:“怎么了?”
  张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阿影露出破绽。
  却见阿影轻轻摇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而后才低声道:“苦。”
  贺邢闻言失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盒,打开竟是几颗蜜饯:
  “你居然怕苦,还好我特意去准备了蜜饯。”
  这难得的温柔让阿影怔住了,就连一旁张雪也暗自惊讶。
  恐怕整个剑阁的人都从未见过贺邢对谁这般细心体贴。
  阿影怔怔地看着贺邢掌心中的蜜饯,那晶莹的蜜色泛着温暖的光泽。
  “多谢主人。”
  他迟疑地伸出手,指尖微微发颤,小心翼翼地拈起一颗放入口中。
  蜜饯的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阿影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这是阿影难得尝到蜜饯的滋味,甜得让他几乎想要落泪。
  那甜味不像他尝过的任何东西,不是鲜血的铁锈味,不是汗水的咸涩,不是雨水的冰凉,而是真真切切的、纯粹的甜。
  阿影细细地咀嚼着,任由那甜味在口腔中蔓延,仿佛要透过味蕾渗进心里去。
  这一刻,他忽然忘记了所有的忧虑和恐惧,忘记了身份的低微。
  他只是专注地感受贺邢难得的温柔。
  阿影抬起眼帘,看向贺邢。
  贺邢不明所以:“合你的胃口吗?”
  阿影点点头。
  他的目光细细描摹着这个人的眉眼,这个他誓死效忠却又不敢奢望更多的主人。
  此刻,阿影不知道前路会如何,不知道这个意外而来的生命能否被允许留下,不知道贺邢若是知晓真相后会作何反应。
  但此时此刻,含着这颗甜得发颤的蜜饯,阿影真心实意地希望时光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就让这一刻再长久一些吧——让他再多感受一会儿这份不该属于他的温柔。
  阿影轻轻垂眸,将最后一丝甜意抿在唇间。
  待阿影服下蜜饯,贺邢这才转向张雪:“他的身子需要调理多久?”
  张雪谨慎地回答:
  “大人旧伤较多,体质偏寒,至少需要调理三个月。期间切忌动武,情绪也不宜有大起大落。”
  贺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阿影道:“听见没有?这三个月你就好生休养,别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练剑的事情。”
  “你不过三个月不练剑而已,别说三个月了,就算你一辈子不练剑,我都能护得住你。”
  这话说的真猖狂,但是贺邢真的是有本事的。
  闻言,阿影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待了一会,贺邢把张雪叫出去了,仔细询问了一下注意事项。
  房间里面又只有阿影一个了。
  窗外的夕阳渐渐西沉,将阿影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垂眸,独自坐在床沿,手无意识地抚着小腹,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既温柔又决绝的光晕里。
  自己的腹中居然有了一个阁主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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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金铃
  没一会,窗外细雪纷飞,如同碎玉琼花,在凛冽的寒风中旋舞。
  晚上的时候,贺邢特意带着阿影下楼用膳,厅堂内地龙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晚饭已经备好了。
  雕花木桌上摆满了十八道珍馐,从煨得酥烂的鹿筋到清蒸的鲈鱼,从时令鲜蔬到精致点心,琳琅满目。
  因为张雪说,阿影要滋补,所以贺邢特地从饮食上也下手进补。
  却见阿影只是勉强动了几筷子,脸色愈发苍白,甚至不时以袖掩口,似乎在强压着什么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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