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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少卿真是…什么都懂。”想了想,她最终选择了后一种。
  裴序脸上并未因她的夸赞而露出丝毫喜色。
  他静静坐在车厢一隅,修长的身躯在狭小空间里显得有些局促,目光动也不动,凝视着那束莲花。
  孟令窈依稀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没有多想。她轻咳一声打破沉寂,道:“手伸过来,我给你上药。”
  裴序依言抬起手臂。
  孟令窈小心地挽起他衣袖,用指尖蘸了些药膏,轻轻涂抹。
  她的动作很轻,很细致,学着平时婢女为她处理伤口时的温柔周到。指腹在他的肌肤上轻柔摩挲,帮助药效更好地渗透。
  那略带凉意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皮肤直传递到裴序心尖,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他垂眸看着她低下的头。
  日光被纱帘滤得柔和朦胧,在她的发丝上镀上一层金辉。睫毛纤长,颤动时好似蝴蝶振翅。
  专注时微微嘟起的唇,认真时轻蹙的眉……这些细微的神情变化,他都贪婪地收入眼底。
  可是,为何偏是崔氏的莲花?
  是崔家今日为了赔罪而特意送的?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裴序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好了。”孟令窈满意地检视着自己的成果,将他的袖子放下来,“记得别用手挠,我保证,不出一个时辰,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她抬起头,对上裴序幽邃的眼眸。那目光太过专注,太过炽烈,让她心头无端跳了一拍。
  “从方才起你就一声不吭,可不像你的做派。”孟令窈歪了歪头,笑道:“怎么?今日倒不嫌我不合礼数了?”
  裴序沉默片刻,忽然开口,缓缓念了一首诗。
  孟令窈愣了愣,韵律和平仄都还算工整,用词也颇见功力,只是……透着一股子酸腐书生气,实在不像是他做的诗。她皱了皱秀挺的鼻子,满脸嫌弃。
  “好端端念什么酸诗?”
  奇异的是,她这番嫌弃非但没有让裴序恼怒,反倒让他紧绷的神情松缓了不少。他望着她那副毫不掩饰厌恶的模样,像抓住了溺水时的浮木。
  “你不记得了?”他轻声问道。
  “记得什么?”孟令窈反问。
  话音刚落,她忽然怔住了。
  这首诗……她确实听过。
  第75章 提前婚期 “裴雁行,往后再见到荷花,……
  去年崔氏赏荷宴上, 陆鹤鸣正是念着这首自作的咏荷诗与她泛舟湖上。
  她口中说着清新隽永,实则酸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怎会知道这首诗?”
  “彼时……我就在旁边的船上。”
  原来症结在此。
  孟令窈恍然大悟,继而忍不住皱起眉头, 好笑道:“你何必惦记一个犯人?”
  她自觉已经说得十分明白。更何况这些旧事, 他也并非不知情。
  她一直便是如此, 何曾遮掩?
  “我知道。”
  他轻叹一声, “我只怕哪一日……你眼中便再也瞧不见我。”
  就像她义无反顾斩断与陆鹤鸣等人的牵绊那样。
  何其敏锐, 又何其果决。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不知自己会做出何种事。
  那些翻涌的念头终究被他强行按捺下去, 若是说出口,怕是会吓到她。
  他薄唇微抿, 重新陷入沉默。
  孟令窈察觉到了裴序情绪的变化, 不像在园中时,他只是同她闹着玩,她也乐在其中。
  此刻, 他的低落毫不作伪, 像一张无形而湿冷的网,沉沉笼罩住他。
  心中不禁暗叹, 谢成玉可真是会给她找麻烦。
  “裴序。”孟令窈低声唤道。
  裴序闻声抬眸。
  她倾身向前, 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唇瓣相贴的一瞬间,温软的触感与彼此微乱的呼吸交织成一片混沌的暖意。
  她下意识闭上眼。
  蜻蜓点水般的一碰,她正欲退开。后颈蓦地覆上一片温热。
  他的手掌宽大而修长, 带着常年握笔握剑留下的薄茧, 力道却轻柔无比,如同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品,稳稳托住了她想要退却的念头。
  指腹无意间抚过颈侧敏感的肌肤,激起一阵酥麻的涟漪。
  他的低唤融在彼此紧贴的唇齿之间, “窈窈……”
  声音沉哑,似浸透了春水,直直撞入心扉。
  孟令窈呼吸一窒,被牵引着坠入一片温暖的沼泽,卸去了所有力道,只能任由他引领深入。
  舌尖温柔叩开齿关,试探的、缱绻的,轻轻缠上了她的……
  清淡的莲花香,也灼热起来。
  他的气息包裹着她,一种奇异的酥麻从唇舌流连的每一个角落漾开,四肢百骸都失了力气。
  孟令窈绵软地依偎在他怀中,在这一片荷香与草木清气交融的混沌中沉浮,几近窒息,又心甘情愿地溺毙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唇齿间忽然漫开一丝极淡的铁锈味。
  是她无意识咬破了裴序的唇角。
  一点细小的殷红沁出,沾染在他色泽偏淡的唇上,如同羊脂白玉上一抹血红的胭脂痣。
  孟令窈喘着气,望着他唇上伤口,指尖忽然用力碾了上去,轻笑,“裴雁行,往后再见到荷花,只许想我一人。”
  光影浮动,他那双从来冷静克制的墨瞳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微微喘息、眼中水雾氤氲、唇瓣亦是红肿潋滟的模样。
  眼底深处,风暴渐歇。
  他轻拢住她的手,垂下眼帘,舌尖卷走她指腹上沾到的些许血迹,无比虔诚地应答。
  “好。”
  随后,他彻底放开了她,身体后靠,重新靠回车厢壁,闭上了眼睛。
  孟令窈坐在车厢另一侧平缓呼吸,手指拢在袖中,不动声色摩挲了好几下,那里仿佛仍残留着某种温热濡湿的触感,叫她忍不住思索——
  裴序出身世家贵族,到底哪里学来得这些狐媚手段?
  车厢内,翠盖华章依旧幽幽吐露着清香,好似方才所有的烈火冰霜,都不过是一场无声的幻梦。
  马车在大理寺衙署侧门外停稳。裴序静坐许久,整理了衣襟,掀帘而下,怀中抱着一支孤零零的荷花。
  因孟小姐道,这花乃是她珍视的友人所赠,不能尽数交由他,至多送他一支,算是聊寄相思了。
  官廨内,卷宗堆积如山。大理寺事务繁杂,他鲜少得空闲,但今日既知她要去崔家,自然不能由她独身一人前往。
  现下,终于腾出空来处理公务。
  裴序寻了只花瓶,接了清水,安置好那支花,方端坐案后,提笔批阅公文,神态已恢复平素的端凝沉静。
  无妨,往后有再多的人出现也是寻常。
  他只消做她无数次权衡利弊后,依旧会选择的那一方即可。
  沈小山捧着卷宗进来时,目光下意识在裴序唇角那道细小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
  他近来忙于学武,大理寺中人下手毫不留情面,受了不大不小各处的伤,深谙人身上的伤势,又跟着仵作学了几日伤情鉴定……
  饶是如此,他一时也没能分辨出少卿唇上的伤从何而来。
  刀伤?不像,创口太短。
  磕碰?不不,形状不对。
  利器割伤?这……不合常理。
  总不会是……用膳太过匆忙,不慎自己咬到的?
  若真如此,那定是崔府的膳食不干净?
  心思几转,沈小山面色凝重。事关少卿大人安危,不可轻忽。
  退出官廨,他忙找了管事,请他去仓库寻些金疮药送给大人。
  恰在此时,岳蒙自裴序处出来,瞧见沈小山这煞有介事的模样,又听到什么金疮药,好奇凑近,“给谁的药?”
  沈小山眼神示意了一下那扇紧闭的官廨门扉,又指了指自己唇角相同的部位,低声道:“大人。”
  岳蒙脸上先是惊愕,继而嘴角猛地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抑制不住的低笑声瞬间爆发出来。
  “你啊你……”他拍了拍沈小山肩膀,“我看你啊,还是快些成个亲吧。”
  沈小山不明所以,“岳蒙哥,我还小呢……”
  岳蒙摇摇头,面上露出几分怜悯,“乖,玩去吧。”
  金创药到底未送进官廨,倒是送来的茶水比平时凉了许多。
  裴序从卷宗中抬首,端起茶盏凑到唇边,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饮下。
  夜色如浓墨泼洒,静观院各处精巧的灯台次第亮起暖黄的光芒。
  依着女主人绘制的图纸和要求改建后,这处裴序独居数年的院落已焕然一新。再不复从前深山道观般的冷寂。
  错落分布的石子小径旁,或依着玉兰树,或掩于青竹丛,或缀在太湖石边的各式灯盏精巧地融入景中。
  灯罩上绘制着山水花鸟,柔和的烛光在花木枝叶间晕染开层层叠叠的光影。
  梨树下,秋千架在晚风中轻轻摇晃着吱呀声,石径也铺设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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