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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翌日,辰时三刻,孟令窈抵达栖云山,沿着溪水一路上行。
  栖云山乃京郊名胜,山腰建有崇文书院,文人墨客常来此地吟风弄月,加之离城不远,向来是踏春首选之地。京城上巳雅集年年皆定于此,去年她在此折戟,今年定要一雪前耻。为此,需做万全的准备才好,眼下正好去山上瞧瞧,提前定好画什么,再勤加练习。
  溪水潺潺,两岸桃花正艳,柳絮飞舞。孟令窈不时停下脚步,对着某处景致仔细端详,在心中构思着如何下笔。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一处开阔的溪边平地,奇石嶙峋,古木参天,正是绝佳的写生之处。孟令窈眼前一亮,快步上前。
  “就在此处吧。”她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铺开画毡,开始整理画具。菘蓝将颜料匣子小心放下,却见孟令窈忽然蹙眉。
  “怎么了,小姐?”
  “少了那支狼毫细笔,专门用来勾勒山石纹理的,应是落在马车上了。”她略一沉吟,对菘蓝道:“你快回去取一趟,就在车厢的小木匣里。”
  菘蓝有些犹豫,“小姐一个人在这里......”
  孟令窈已摆好笔墨,“书院就在不远处,读书人来来往往,又有什么危险?况且我就在此处写生,哪里也不去。你快去快回便好。”
  菘蓝见她坚持,只得应声而去。
  春风徐来,水声淙淙。她全神贯注地勾勒着远山轮廓,偶尔抬头看看实景,再低头修改几笔。
  正画得入神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叮当声响,似是金属碰撞。孟令窈手中一顿,侧耳细听。那声音时断时续,隐约还夹杂着几声喝彩叫好,听起来竟像是有人在比武过招。
  书院何时还传授武学了?思索了几息,她从脑海的角落里翻出一段记忆,数年前父亲曾言,圣上下令,各个书院里都添了一门武学课,以求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也能强身健体。
  她放下疑惑,手中画笔未停。
  然而那兵戈相交的声音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孟令窈渐渐觉出不对——那似乎并非寻常的切磋比试,而是真正的厮杀搏斗,叮当声中夹杂着闷哼声,还有利刃破风的尖锐呼啸,着实令人心惊。
  孟令窈面色微变,也顾不得收拾画具,匆匆抱起那幅只画了一半的画。无论前方到底是何事,她一个弱女子独自在此都是不妥。
  不知是错觉还是果真如此,孟令窈只觉得那厮杀声仿佛越来越近,脚下越走越急,慌不择路踩上松动的碎石。
  发间的步摇震颤,整个人向前栽去时,她闭眼,预想着跌入尘土的狼狈。
  却猝不及防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肩,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让她站稳,却又未立刻松开。她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一双沉静如渊的眼。
  手上力道骤然一松,她攥了一路的画卷落到地上,被山风铺陈开,露出宣纸上远山的轮廓,近处桃花倚着青黑山石,花开灼灼,娇嫩欲滴。
  第34章 融雪 裴大人,您能松开我了吗
  裴序眉目清峻, 玄色衣袍上沾着些许山间晨露的湿气,周身无半分血腥味。方才的兵戈声,像是凭空消失了。
  春裳轻薄, 他的掌心温热, 隔着单薄的衣衫, 几乎要灼伤她的肌肤。
  孟令窈本该是窘迫的, 她并不在乎那些俗礼, 却也是有生以来头一回同年轻男子这般贴近。
  直到听见耳畔的心跳声,如战鼓频催、如雀鸟撞笼。
  不止是她的。
  裴序自幼性子清冷, 不喜与人亲近,更莫说是女子。
  他从不知道, 原来女子是这样的。
  柔软、温热。
  又像一捧雪, 好似要融化在他掌心。那股曾久久萦绕在他马车,叫他几乎失了容身之处的栀子香气此刻满盈他的鼻尖。于是连山林都变得拥挤。
  “孟小姐,你不该独身在此。”
  他开口便是极冷硬的陈述, 眼眸沉沉, 威慑力十足。
  孟令窈从不惧他,这一次却不像平常一般立刻针锋相对, 她从裴序坚不可摧的外表下, 窥见了一些旁的东西,稍稍仰头,直直撞进裴序的眼睛, “裴大人又要管我吗?”
  裴序偏了偏头, 躲过她的注视,“山路崎岖难行,林壑幽深,常有歹人猛兽出没。”
  “哦。”孟令窈仿佛很乖地点了点头, 开口说的却是,“那您能松开我了吗?”
  “您”字咬得格外重,像从舌尖滚了一遍。
  裴序怔了怔,随即猛地松开了手。
  孟令窈晃了下身子才站稳。她被发皱的衣衫和散乱的鬓发吸引走了全部视线,并未注意到身前人的手指不安地动了两下,手臂上抬了寸余,又生生放下。
  她低头一点点抚平肩上堆叠的褶皱,抬手整理发丝,一丝一缕,宛如树梢上梳理羽毛的小雀。
  动作突然顿住,孟令窈看向裴序,“大人,我衣衫不整,甚是不雅,可否……”
  她话未说完,裴序已背过身去。
  耳后传来一声轻笑,裴序眼睫剧烈抖动了一瞬。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听见了女子温软的声音,“大人,烦您看看,我现下可有不妥之处?”
  裴序闻声,顿了顿,缓缓转过身。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克己复礼而循礼以行的道理,裴序三岁时就已记下。
  一个年轻男子直勾勾打量另一个年轻女子,确乎是不符第一条规矩的。然而他此刻竟升不起一点回绝的力气,像有一条更高的命令降下,打破他前半生所有的坚持。
  “嗯?”
  裴序一直未有回应,孟令窈稍稍歪了下头。发间那支本就不曾戴正的步摇愈发歪斜。
  在反应过来之前,裴序已抬手,扶了扶那支摇摇欲坠的流苏步摇。圆润的珍珠滚过他掌心,有些硌。
  孟令窈愣了愣,不着痕迹地低头扫了眼地下。若非他脚下确实有影子,冷着脸的样子也于平时别无二致,孟令窈当真要怀疑,眼前这个人并非是从不行差踏错的大理寺少卿,而是什么山中精怪了。
  “并未有不妥之处。”裴序垂眸,收回手,面上没有半点波澜。
  “如此便好。”孟令窈自觉后退一步,这才注意到,方才奔走时紧握的画不知何时到了裴序手里。
  那可还是幅半成品!
  “今日多谢大人相助。”她伸出手,作势要画,“小女子拙作,让大人见笑了。”
  “孟小姐画技甚佳,京中少有人及。”
  他话说的倒是极动听,就是手上稳如泰山,没有一点动作。
  “大人,”孟令窈皱眉,忍不住提醒,“那是我的画。”
  “孟小姐上巳节有所安排,可我至今不曾收藏过小姐的画。不能完全知晓其中精妙之处。”裴序不紧不慢道:“恐有负小姐所托。”
  “可这画还未完成。”孟令窈争辩道。
  “无妨。”
  她还想再说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菘蓝的呼喊声,“小姐!小姐你在哪儿?”
  紧接着是几道急促的脚步声,踩在石阶上咚咚作响。
  “小姐!”菘蓝跑得气喘吁吁,一见到孟令窈就扑了过去,眼眶都红了,“小姐你没事吧?我找了许久,可吓坏我了。”
  “我无事,一切安好。”孟令窈连忙安抚她。
  菘蓝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人,为首的正是赵诩,还有常跟在裴序身后的白面下属,以及几个面生的年轻男子。这些人身形挺拔,步伐稳健,都不似寻常的书生文人。
  孟令窈的目光落在赵诩和他身后那人身上,两人衣袍上都沾着尘土,袖口还有些破损,赵诩额前的发丝也有些凌乱。她想起刚才听到的那阵兵器相击的声音,心中隐约有了猜想。
  可看这俩人的神态和站定时相隔的距离,他们显然并非仇敌,甚至可以称得上熟络。孟令窈微微蹙眉。
  简肃走到裴序身前,拱手行礼:“大人。”
  裴序淡淡看他一眼,目光在他破损的袖口上停留片刻。
  简肃脸上难得露出一丝不自在,但依然绷着脸,“属下方才在书院演武场见学子们互相比试,一时技痒,与赵将军切磋了一番。”
  先前他带人追捕周家逃犯至城外,却被归京的赵诩截了胡,心里一直惦记着,今日恰好有机会,如何能不抓住?他二人皆是见识过真刀真枪之人,动起手来,动静自然与寻常学子比划不同。嫌弃书院的演武场不够施展,还跑到了外头。
  至于惊了山中鸟雀,实属无心之失。
  “简左丞身手过人,在下受益匪浅。”赵诩立时出声,为旧友说话,“一别数年,简兄身上更上一层楼,想来定是少卿平日里教导有方。”
  孟令窈心下无语,只是切磋,竟有如此大的动静,这些男人们,哪怕是对着知交好友也能照样下得去手么?
  “我只是贪看景色,走远了些,恰好遇见裴大人。”她继续安抚着菘蓝,顺带解释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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