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付知晓在门外站了许久,直到那乱蹦的心跳渐渐平复,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她暗自思忖,等下回四姨来给谢小姐复查时,定要请她也替自己瞧一瞧,这心慌气短的毛病近来发作得愈发频繁,可别真是身子出了什么岔子。
  她稳了稳心神,先转到厨房唤来付春好,拜托母亲去房中照看谢音挽。安排妥当后,她才套上那件半旧的棉布外衣,朝隔壁院子走去。
  才踏进院门,便听见付见煦清朗的声音,“晓晓来了?”
  她正将擀好的面条下进滚水锅里,厨房里鸡肉浓郁的鲜香弥漫开来,“再稍等片刻,面马上就好。”
  付知晓地嗅到空气中弥漫的香味,勾得胃里微微发空。她恍然想起自己一整日心神不宁,竟忘了吃饭。
  这时纪小雨也走了进来,一眼看穿她的窘迫,“晓姐,你和春好婶子照顾病人都辛苦,今晚就别开火了。叫见煦姐姐多做些,够咱们几个人吃。”
  付见煦也连连点头,“反正汤底是现成的,多揉一把面的事情。”
  付知晓点头应下。忽然又想起什么,急忙转身,“今日我去镇上买了几只鸡,还有一刀猪肉、几斤猪排,都放在家里了。我这就去拿过来。”
  付见煦见她急急忙忙的背影,不禁笑道,“晓晓真是关心谢小姐,嘿嘿嘿,今日风风火火的,都不如往常稳重了。”
  纪小雨刚拿出面粉,准备倒入盆中,闻言暗自咬牙,这女人,怎么又提那谢小姐?
  “谢小姐花容月貌,定然是招人惦记的。”
  付见煦察敏锐地觉到小姑娘话中的酸意,生锈许久的脑子终于转动起来,对啊!她如今顶着的可是曾经纠缠过谢音挽的“付见煦”的身份,怎好在小雨面前这般夸赞她?
  她心里暗骂自己,啊啊啊啊真的被自己蠢笑了。
  她急中生智,连忙找补道,“但我瞧那谢小姐远不如我们家小雨美丽可人,只是晓晓尤其喜爱谢小姐那般女人,才会如此惦记,不像我,我只会惦记我们家小雨。”
  纪小雨反倒怔住了,被女人直白的话语闹得脸上绯红,难得不知道怎么接话。
  还未出声,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地涌了上来。纪小雨“呀”了一声,也顾不上那点小情绪了,手忙脚乱地就要去掀锅盖。付见煦眼疾手快,抢先一步用布垫着手将锅盖揭开,蒸腾的热气瞬间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在一片氤氲的白雾中,付见煦侧过头,对着身旁脸颊微红的小姑娘眨巴眨巴杏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讨饶的意味,“好小雨,世界上最好最棒的小雨,快帮我拿个碗来可好?再晚些,这面可真要糊成一团了。”
  纪小雨心一跳,仓惶转过身去拿碗。
  这女人,别以为说几句好听的今夜便能逃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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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大丫:她是我最好的姐妹!
  小雨:姐姐为什么那么可爱!
  第60章
  付见煦手上稳稳地盛着面,目光却不时瞥向那小姑娘,她仍低垂着眼睑,神色间带着几分不自在。
  她心下懊恼,暗骂自己说话不知轻重。小姑娘本就敏感怯生,难得对她放下些许心防,别被她几句话又惹得缩回壳里去。
  家里存的饴糖还没吃完,若再买新的,只怕要搁到坏了。明日倒是可以给她做些好吃的,可远水救不了近火。若任由她带着委屈睡下,不知又要暗自伤心多久……
  她想起这些时日好不容易将她养出些圆润的模样,可不能被这一场闷气又消磨没了。
  付见煦心下焦急,不由细细思量起来,这小姑娘平日除了吃食,还喜好些什么?
  她将碗搁在桌子上。忽地想起,小姑娘似乎……似乎很喜欢那事……
  不如今夜……
  她……她主动些?
  纪小雨递过碗后,便站在在一旁,见女人的表情变来变去,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己闹了个大红脸,不禁好笑,心里的最后一丝郁气也随之散去。
  但是她面上不显,仍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她倒要看看这女人脑子里唱了一出什么样的好戏……
  ……
  周家村。
  周大丫怔在原地,双手还拎着满满当当的油纸包,一时有些无措,“你……你怎么来了?”
  “是我来得不是时候了?你这是要出门?”郝红难得穿了一身稍新的褐色棉衣,整个人收拾得干净利落,显得格外精神。她笑吟吟地打量着周大丫,目光在她手中的东西上转了转。
  周大丫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将手里的物什往桌上一放,在衣襟上搓了搓手,上前将还在院中站着的人迎了进来,“没有的事,我正打算去你家拜年呢。”
  “那我们姐妹俩可真是心有那什么溪!”郝红拍了拍她的肩膀,爽朗地笑出声来。她一边笑着,一边熟门熟路地朝屋里走去,提高嗓音招呼道:“周婶,俺郝红来给您拜年啦!”
  周大丫被她拍得一个趔趄,听着郝红那洪亮的嗓门,只觉得耳膜都震了震。
  她方才怎么会觉得这女人冲她笑得温柔呢?果然是自己的错觉。
  周松闻声从里屋走出来,一见郝红,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哎哟,大红来啦!你娘身子可还好?”
  郝红将带来的年货放到堂屋的四方桌上,笑着应道:“我娘好着呢,就是家里事多走不开,她一直惦记着周姨,特意让我代她问好。”
  周松疼爱地摸了摸她扎着红头绳的发辫,“好,好孩子。”
  郝红和周大丫是打从穿开裆裤就玩在一处的交情。郝红的娘周梅是周松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即便周梅后来嫁到了隔壁郝家村,两人的情谊也从未断过。哪怕要多走十里地,她们也总要约着一块儿赶集扯布、说说体己话。
  “二丫和三丫呢?”郝红在屋里转了一圈,像是回到自己家般自在。她没瞧见那两个熟悉的小身影,不由得好奇地问道。
  “两个皮猴子一溜烟就跑出去,说是前头找娟子玩了。”周大丫端着干果盒走过来,轻轻放在桌上。盒子里盛着炒得香喷喷的花生、南瓜子,还有几块芝麻糖。“整天就爱黏着娟子,也不知这性子随了谁……”
  郝红一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顺手抓了把瓜子,一边磕一边说:“你还说他们?你小时候不也总跟在我后头转吗?甩都甩不脱。”
  周大丫脸一热,嘴上却不认,“胡说,哪有这事!”
  其实确有其事。那时的周大丫何止是爱跟着郝红,简直成了她的小影子,甚至常常赖在郝红家不肯走。一旦被抱开,便哭得惊天动地,仿佛有人硬生生要将一对亡命鸳鸯拆散似的。
  最后,还是郝红的娘周梅看不下去了,心一软,就让两个孩子睡在了一处,这才平息了日日上演的别离大戏。
  这段往事,至今还时常被周松翻出来,笑话周大丫小时候那股黏人劲儿。
  周大丫每次自是插科打诨,根本不认那个黏人的小东西是她周大丫。
  一年到头,农家少有闲时,能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烤火闲谈的日子更是难得。几人围坐桌边,说着东家长西家短,不知不觉间,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郝红抬眼望了望窗外,猛地站起身,“哎哟,天都黑透了!俺得赶紧回去了。”
  周大丫连忙拉住她的衣角,“这么冷的天,路又黑,一个人回去多危险。”
  一旁的周松也跟着附和,“就是!你们俩多少年没一块睡过了,今晚就留下来跟大丫睡吧!”
  郝红有些犹豫,“这……怕是不太方便吧?二丫三丫睡哪儿呢?”
  周松笑着道,“放心吧,两个孩子跟我睡。你们俩难得聚一聚,今晚就好好说说话。”
  这厢的付家村,也是一室温暖。
  谢音挽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耳根依旧烧得厉害。方才竟要让人搀扶着如厕……她从未与旁人亲近到这般地步,更不必说还是个几乎算是陌生的人。
  但她心里清楚得很,眼下这般处境,实在容不得她挑剔什么。若不是这小猎户将她从荒山野岭中救回,又在这数九寒天里悉心照料,自己此刻怕是早已魂归西天。
  起初她确实心存戒备,但转念一想,付知晓终究是付纪食铺的人,又与她那二弟有些龌龊,没有理由加害于她。
  况且……这小猎户初见她时那副怔愣失措的模样,更是明白地告诉自己,她对她抱有好感。
  也正因如此,当后来得知这小猎户竟是女儿身时,谢音挽才会那般错愕。先是遇上个对她穷追不舍的付娘子,如今又来了个初见就看直了眼的小猎户,没想到这看似寻常的漕津镇,竟藏着不少与她一般的同道中人。
  思及此处,她心中最后那点不安也渐渐消散。枕间那股淡淡的清香愈发清晰地萦绕在鼻端,那并非什么名贵香料的浮华之气,只是最寻常的被阳光久久晒过的棉布味道,温暖而干净,又隐约透出些皂角的清冽。
  这气息,就同付知晓这个人给她的感觉一样,不言不语,却莫名叫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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