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尘断送鹭城,和亲公主殒命已过三年,背井离乡嫁女子为妻,成为两国缔结盟约的桥梁,那已不是燕姒而今的命。奚国王室她回不去了,眼前的荀娘子,才是她唯一倚仗。她应当和荀娘子站在一处,同担祸福。
  但如何担?她还需慎重斟酌。
  燕姒盯着滚在脚边的那颗冬枣,弯腰捡起来擦了擦灰,低头再寻另一颗,枣滚到黑暗的角落里,找不着了。
  她在这须臾想到现下自己连行动都不便,哪有精力同人周旋,扭头便对外道:阿娘,要不咱们躲躲?!
  荀娘子默过片刻,幽幽叹气。
  寄居人下,并非回回都能躲过去。
  这不必说,荀娘子知晓周郎君找她们晦气的原因。
  澄羽道:夫人不在府中,院里就咱主仆四人,以奴如今身手,护住娘子还好,小姐怎么办?
  荀娘子隔着帘子望了燕姒一眼,随即嘱咐澄羽道:你去小姐身边守着,没有叫你别出来。
  燕姒听后,一时坐不住。
  周郎君造访兰院,声势浩大事发突然,荀娘子一介女流,只怕不能应付,看来只能虚张声势随机应变
  打定主意后,燕姒扬声说:阿娘,他们人多,我陪你去吧!
  话音刚落,密集的脚步声已到门口,只听砰的一声响,一个壮汉将门踹开,随后,周郎君抬脚进屋。
  把人给我捆上!
  还真被燕姒给料中了,周郎君上来就要动粗!
  她一颗心猛地扑到嗓子眼儿,却被立即进来的澄羽抢了竹杖,只能望着人干着急。
  帘外,荀娘子掀起长袍,淡定从容欠身向来人行礼:郎君安好!
  打荀娘子十年前带着个半大姑娘迈入周府,周夫人一直待她如亲,通府上下都知晓此事,如今她先见礼,门口的家丁瞧她风姿,不免顾忌三分,纷纷僵着没动。
  周郎君见自己发话不管用,当即暴跳如雷。
  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夫人心善才收来的阿猫阿狗,背地里打什么主意别以为没人知晓!如今还做起样子来!真以为无人降得住你了!
  作客就没有死赖着不走的道理,毕竟通响水打听,也没有无名无分之人,骑到正房郎君头上的事儿,周郎君里外丢人,光骂还嫌不够解气,上前一脚踹倒荀娘子,一时间又打又踢。
  燕姒在里间看得心颤,使劲扯拽澄羽的短打。
  她喝道:还不快去将那粗鄙之辈拦开!
  澄羽得到的命令是守在燕姒身边,对方人手亦有优势,显然左右为难。
  他为难之际,荀娘子已连挨周郎君好几脚,漠然忍受道:郎君息怒,客居您府上实乃走投无路,若我母女有何不周,望您海涵,容当家夫人回府,我亲自赔罪道谢后
  荀娘子性情向来坚韧,周郎君早几年闹过那些回,每每都碍于周夫人独断而不了了之,此刻他听了这番话,怒极反笑。
  不必等夫人回来!我今日便同你论个清楚!你一无籍契,二非我周府纳的填房,今日我将你们母女赶出去,难道上了公堂,还能赖周府不成?说罢,他回头朝家丁们道:杵着作甚?想让老子连你们一块儿发卖了去?
  此言一出,家丁只好上前拿人。
  里间,燕姒情急之下抢回了竹仗,爆发出些蛮力,强撑着要往外走,却又被澄羽生硬拦下。
  她怒道:你放开手!
  澄羽并未照办,只斩钉截铁说:娘子没让出去。
  死脑筋!燕姒恨恨斥他。
  其实燕姒心知肚明,奚国王族擅医药蛊术,如今事发突然,身边没个趁手器具,她又行动不便,即使走出去也讨不了便宜,她只是不想坐以待毙。
  她虽是个假女儿,却不忍有人为她容身之地忍辱负重至此,不论成算如何,只当鱼死网破无愧于心。
  莫着急!周郎君听见里间的话,指使家丁道:进去把小的也一并捆了!
  周郎君的声音,猖狂刺耳。
  燕姒听得一时烦躁不已。
  门外倏然冲进来个梳圆髻的丫鬟,燕姒见了她,沉住气大喊道:泯静!
  泯静进屋后,率先扑上前抱住周郎君的腿。
  郎君使不得啊!您若今日将娘子和小姐赶出府,夫人回来定会问罪奴婢的!求郎君看在奴婢是家生子的份上,待夫人回府再议此事!
  周郎君被丫鬟呼天抢地的求饶喊得闹心,想要挣脱束缚,却不想这丫头力气实在大,他拽了好几下,愣是没拽动。
  屋里两个上前的家丁已将荀娘子绑住,正要往外拖,偏周郎君踹完荀娘子后站到了门口,这下被泯静抱住腿,恰恰挡了去路,而另外两个家丁冲入里间,正和澄羽缠斗,一时之间也抽不开身。
  见事不顺,周郎君转头朝门外爆喝。
  阿大!来把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给老子拉开!
  泯静这个家生子早失父母不得势,终究没挡住周郎君,荀娘子被拽到院子里,里间两个家丁降不住澄羽,是五个人齐心协力把人打晕,才连燕姒一并捆了架出屋子。
  外头艳阳高照,寒风却吹乱荀娘子散掉的发髻,也割得燕姒浑身瑟缩。
  竹杖被丢,家丁拖拽中,燕姒鞋掉了一只,套棉袜的脚背磨在青石板上,疼得她龇牙咧嘴眼泪直打转儿,她仰起头看了看天,刺眼的日光令她眩晕。
  她前世贵为奚国公主,死前也得了痛快,从不曾狼狈至此,重获新生后本念着安稳度日,不想祸福难料。可见凡事还真不能得意太早
  强者横于世,弱者贱如草。
  不管是奚国和亲公主,还是唐国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姑娘,皆是如此,要受的罪,半点免不了,只是带累旁人,叫燕姒于心难安。
  她正这般想着,月门那边忽然又窜出个头戴巾帽穿夹袄的中年人。
  泯静抱着周郎君的腿,见了来人,眼泪鼻涕一大把地道:管事的呜!您总算来了、嗝!您帮帮娘子,求求情呜呜呜!
  周府管事安排好施粥的事儿,左思右想不放心赶了回来,本以为周郎君只是像以往那样骂骂人就了事,却听底下的婆子说,郎君这次铁了心要将荀氏母女捆了扔出府,他吓得不清,脑子里嗡嗡响,根本听不见泯静哭喊什么,对摔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荀氏母女视若无睹,径直朝周郎君就冲了过去,连行礼都没来得及,只说:郎君听奴一言!
  喊罢凑拢,又与周郎君耳语了数句。
  周郎君就站在屋檐下,少顷后瞪大眼睛:此话当真?
  管家道:郎君不妨看看!千真万确!
  周郎君露出轻蔑的笑来。
  阿大阿二!给我搜!搜小的身上有没有什么咱府里值钱财物!
  十七岁的荀四自鬼门关过一遭,出落得身娇体弱肤白貌美,得了近身搜查的命令,阿大阿二两个家丁露出了无耻嘴脸。
  眼见着两个壮汉走近,燕姒起先的计较无法再延后,她的手在背后缩进了袖袋,一点点从里头翻找事先藏好的珠钗,那本是要等周郎君将她们扔出去之后,解困所用,为防被猜忌,才一直隐忍不发。
  她若今日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被两个家丁侮辱得手,荀娘子岂不立刻撞死?
  还差一点儿,燕姒的手就将够到珠钗,忽听对面响起歇斯底里地一声喊。
  放开我儿!!!
  荀娘子不知如何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往前扑了过来,用瘦弱的身躯,颤抖着将燕姒牢牢护在怀中。
  从未有人这般护过她,拼尽全力。
  燕姒被这声喊震得脑中空乏,已抓到珠钗的手不由自主攥紧了。
  在她迟疑的空隙里,那周府管家又同周郎君说了什么,周郎君踢开泯静,从屋檐下走出来,不知是日头太晃还是为何,他半垂着眼,避开荀娘子灼人目光,制止了家丁。
  把娘子请离些,我亲自来搜。
  话声很沉,几步就及眼前。
  荀娘子又急又乱,急红了双眼。
  周郎君在燕姒面前蹲下,抬手直接勾出了她脖子上的挂绳。
  燕姒怒瞪着他,回过神道:这不是周府之物!
  这的确不是周府之物,这是一枚精雕细琢成鹰头图腾的耀石,通体乌黑,价值不菲,燕姒醒来那日就发现了,荀娘子说此物是荀四过世的爹留下的。
  哈哈哈哈!周郎君突然变脸,大笑道:不是!岂敢!
  燕姒听着他的笑声,恶心得快吐了,扭过脸说:我劝你不要动我的东西。
  小姑娘气性还挺大的。周郎君起了身,转而走到荀娘子身边,低头道:唉!这天大的事儿,娘子何不早与我说呢?平白叫我生出好大误会!来人!给娘子松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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