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她抱着怀里烧得通红的小人儿,不停地踱步哄着,可怀里的小家伙根本不领情,依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北陵的太医来看过,他们开出的方子无非是些北陵人常用的烈性草药,姜姝宁哪里敢给这么小的孩子用?
她只能用最笨的法子,一遍遍用温水给孩子擦拭身体,再用小勺子往他干裂的小嘴里喂水。
她不止一次在心中怨恨萧怀瑾,怪他自作主张将她和小邺君带到北陵,让孩子无端承受这般深重苦难。
就在她心力交瘁,几乎要抱着孩子一起哭出来的时候,殿外传来了内侍尖细的通报声。
“皇后娘娘驾到——”
姜姝宁心头一震,顾不得整理仪容,只得抱着孩子,慌忙迎了出去,屈膝行礼时,满身狼狈。
“民女姜姝宁……见过皇后娘娘!”
一只温暖的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力道轻柔却不容拒绝。
“快起来吧。”
姜姝宁抬起头,撞进一双温柔的眼眸里。
北陵的皇后看起来比萧政贤还要年长几岁,眉眼间是岁月沉淀下的温婉,没有半分皇后的威压。
“皇后娘娘恕罪,民女本该早些去给您请安的,可……可民女的孩子他病了……”
“无妨。”皇后看着她怀里哭得抽噎的小邺君,眼神里满是怜惜,“本宫知道一个孩子对母亲而言有多重要。他病着,你又怎有闲心顾及其他事?”
她说着,示意身后的宫女将捧着的几个锦盒呈上来。
“本来我也不该在这时候来打扰你,但我实在好奇,能让五弟那般倾心的人儿,会是什么模样。”皇后微微一笑,话锋一转,指着锦盒道,“这是我让宫人给你们母子做的几身衣衫,北陵天冷,你们刚来,怕是不习惯。还有这些,是我当年从大邺带来的药材,祛风寒、增强体质的,你看看合不合用。”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听五弟说,你医术不错。但北陵的药材药性猛烈,与大邺的大不相同,我想,用咱们大邺的药材,或许更适合小公子的体质。”
姜姝宁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那感觉,不亚于在沙漠里看见了绿洲。
她前几步打开其中一个药材盒子,一股熟悉的、带着微苦的草药香扑面而来。
是紫苏、白芷、还有上好的川贝……全都是对症的!
这些日子她愁得头发都快白了,北陵皇宫里的药材她从未见过,更不知药性如何,想自己配药都无从下手。
“谢皇后娘娘!”姜姝宁的声音都在发颤,这是绝境中逢生的感激,“这药材……这药材对民女来说,太有用了!”
皇后看着她激动的样子,眼神愈发柔和了:“咱们大邺人,确实不习惯北陵这天寒地冻的天气。想当初我刚嫁过来时,也是大病了一场,病得起不来身,就连新婚之夜都无法伺候陛下……”
说到这里,她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黯然,那是一种深埋在心底的、无法与外人道的落寞。
但那情绪只是一瞬,她很快便敛去了,又恢复了那温和的笑容:“你在这儿若有什么需要,只管让人告诉我,别自己硬撑着。能帮的,我一定让宫人帮你安排好。”
“多谢皇后娘娘。”姜姝宁再次深深一福。
目送着皇后的仪仗浩浩荡荡地离开,姜姝宁转身抱着孩子回了内殿。
她手脚麻利地拣选药材,生火熬药。
药汁浓郁的味道很快在殿内弥漫开来,仿佛也将那股子阴寒驱散了几分。
她用小银勺撬开小邺君的嘴,小心翼翼地将微温的药汁喂了进去。
许是药对症了,又许是哭累了,小邺君喝完药没多久,竟真的渐渐止住了哭声,在她怀里沉沉睡去。
听着孩子均匀的呼吸声,姜姝宁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她将孩子轻轻放在铺着厚厚软褥的床上,掖好被角,自己则瘫坐在床边的脚踏上,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皇后送来的那些衣衫。
她走过去,将锦盒一一打开。
里面是几套崭新的夹棉宫装,面料是北陵特有的云锦,厚实又柔软。
她拿起一件孩童的小衣裳,入手是细腻的棉布,针脚细密得不可思议。
她随手翻看着,忽然,指尖的触感让她停顿下来。
有几件衣衫的针脚,和其他的截然不同,针脚工整划一,针法细腻,不似北陵粗重的针脚。
上面的绣样不是北陵皇宫常见的祥瑞云纹,而是一株小小的、含苞待放的梅花。
这绣法……是大邺的苏绣。
姜姝宁有些惊讶。
这些,难道是皇后娘娘亲手缝制的?
夜色如墨,将巍峨的宫殿浸染得一片沉寂。
萧怀瑾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姜姝宁独坐床榻旁,神情疲惫地为熟睡中的小邺君拭去额头细汗。
他心中顿时内疚不已。
“姝宁,是我不好。”他上前,伸手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清隽的脸上掠过一丝愧疚,“我本该和你一起照顾君儿的,无奈陛下总拉着我谈事……”
来北陵皇宫的这几日,北陵皇帝几乎日日召他议事,从商贸到兵防,从大邺的风土人情到崔家的生意经,事无巨细。
身为小舅子的他,面对姐夫的殷勤,实在难以推辞,以致无暇分身,帮她照看病中的孩子。
他的掌心温热,可那温度却仿佛无法传递到她的指尖。
姜姝宁的手指僵了一下,随即,她不动声色将手从他的掌心中抽了回去。
动作很轻,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绝在外。
“无妨。”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皇后娘娘送来了大邺的药材,我熬制了给君儿喝下,想来过几日他便能好起来。”
“皇姐来过了?”萧怀瑾有些惊讶,紧接着,唇边便浮起一抹笑意,“我之前和她提起过你,她一直对你这个未来弟媳很好奇,没想到竟主动来了。”
“未来弟媳”这四个字让姜姝宁有些不自在,她目光飘向桌案上那一小堆整齐叠放的衣物,岔开了话题。
“皇后娘娘送来了些孩童的衣衫。”她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件小衣,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精致的绣样,“我看这针脚倒像是大邺绣法,想来是她亲手做的。我想着,等君儿好起来,我也做些衣衫送给她。不知她的孩子如今多大?”
她问得自然,仿佛只是出于礼尚往来的客套。
可这话一出,萧怀瑾脸上的笑意却瞬间凝固了。
良久,他才涩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要碎在夜风里:“皇姐她……没有子嗣。”
第383章 在他和她之间划开一道清晰的界限
姜姝宁有些惊讶:“皇后不是和北陵皇帝成婚多年吗?怎么会……”
话问出口,她才发觉自己似乎逾矩了。
这毕竟是皇家秘辛。
“其实皇姐刚嫁来北陵的时候,是怀过身孕的。”萧怀瑾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遗憾,“可她初来这寒苦之地,身子又孱弱,那孩子……没保住。后来,就一直没怀上。好在帝后恩爱,北陵皇帝如今还是很器重皇姐,倒也是安慰。”
安慰?
这两个字像一根细针,扎在姜姝宁的心上。
身为皇后,却无子嗣,纵使帝后恩爱,也如同行走在悬崖之巅,脚下是无尽深渊,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如今大邺势力强盛,北陵皇帝或许还顾及和亲之情,对这位异乡皇后多有维护。
但国与国之间,哪来永恒的情义,只有永不消逝的利益。
倘若日后大邺衰退,或北陵皇帝钟情于新欢及其子嗣,这位远嫁他邦、孤立无援的女人,将面临何等凄凉的境地?
她亲手缝制的那些小衣,一针一线,绣上去的哪里是梅花,分明是她未曾说出口的遗憾和孤寂。
姜姝宁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前世的自己,同样无子,孤独一生,到死都没半点留恋,胸口不禁一阵发闷。
她轻声说道:“那我明日去皇后寝宫里拜会她,看她还缺点什么,我再给她送去。”
这不单是礼尚往来,更是同为女人的惺惺相惜。
萧怀瑾闻言,黯淡的眸子骤然亮起,像黑夜里重新燃起的星火。
他向前一步,靠得近了些,语气里是压不住的欣喜。
“你是得跟皇姐好好攀交攀交,毕竟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三个字,像一根细小的针,不轻不重地扎在姜姝宁心上。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进一步,便足以在他和她之间划开一道清晰的界限。
她抬眼看他,眼神平静无波,语气也客气得疏离:“殿下,夜深了,您先回去吧。我和君儿要歇息了。”
这几天,她总是这样。
用最礼貌的言辞,做着最冷漠的事,把他推得远远的。
萧怀瑾胸口一滞,那点刚刚燃起的欢喜,瞬间被这盆冷水浇得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