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不知过了多久,姜天泽的意识才从混沌中挣扎出来。
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他费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雕花床顶。
他动了动,才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粗壮的麻绳紧紧捆绑在了一把太师椅上,绳结打得极死,勒得他手腕生疼。
这里是……姜府?
他环顾四周,这熟悉的陈设,这窗外摇曳的竹影,分明就是他从前所住的西院!
“醒了?”
一道声音在旁边响起。
姜天泽猛地转过头,只见姜丞相正站在不远处,神色凝重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失望和痛心。
姜天泽咬牙切齿地低吼:“萧凌川通敌卖国,证据确凿!你作为大邺的丞相,竟然置之不理,反而助纣为虐,与虎谋皮!大伯,我真是看错你了!”
“天泽,”姜丞相的声音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大伯这样做,不仅是为了救你的性命,更是为了护住整个姜家!”
“少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姜天泽嗤笑一声,满脸不屑,“谁不知道你是萧凌川的拥趸!你这般死心塌地地护着他,不就是想等他有朝一日登基为王时,你能分一杯羹吗?!阿宁有你这样的父亲,真是不幸!”
面对侄子尖酸刻薄的指控,姜丞相只是缓缓摇了摇头,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
“你说景王通敌卖国,可你所谓的证据,却是你处心积虑、机关算尽,让王爷写给你的那张字据。天泽,这根本就是污蔑!”
姜天泽的心猛地一沉,他没想到连这件事萧凌川都告诉了自己大伯。
但他面上依旧毫无惧色,反而理直气壮地反驳:“那又如何?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他萧凌川没有谋权篡位的野心,怎会轻易立下这样的字据?我不过是想让当今皇帝早点看清他的真面目,早做防范罢了,我何错之有?”
“执迷不悟!”姜丞相见他这般顽固,语气终于重了几分,痛心疾首地看着他,“你打算在陛下面前,亮出你的南月玉牌,告诉他,你是南月太子,对吗?你可有想过,这样做会给姜家带来什么灭顶之灾?”
他向前一步,声音都在发颤,“姜家,养了你一个敌国太子十几年!这是通敌叛国,是板上钉钉的死罪!满门抄斩!就算你从不念及你养父对你的养育之恩,你也该为宁儿想一想!自(爆)身份这种愚蠢至极的事,只会害了整个姜家,更会害了她!”
提到“宁儿”两个字,姜天泽疯狂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龟裂。
他脸上的狠戾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柔情和痛苦。
“我不会让她出事的。”他的声音沙哑下来,“等除掉了萧凌川,我就带她离开大邺,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远走高飞。届时,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他抬起头,被捆绑的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大伯。
“大伯,你信我,我一定比萧凌川更能让阿宁幸福!他给不了阿宁安稳的日子,但我可以!你帮我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蛊惑,也带着最后一丝希望。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姜丞相愈发冰冷和失望的眼神。
“你以为,”姜丞相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姜天泽的心上,“你在陛下面前暴露了身份,还能活着从皇宫里出来吗?”
“为什么不能?”姜天泽脸上浮现出一丝病态的狂热,笑声嘶哑,“我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除掉萧凌川的理由,他感激我还来不及呢,怎会要我的命?更何况,我的投名状,是整个南月!试问天下,哪个君王能抵挡这般诱惑?”
姜丞相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你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到底想得到什么?”
姜天泽脸上的狂热瞬间褪去,只余一片幽深的执拗,他一字一顿地道:“我要的,从始至终,不过是一个姜姝宁罢了。”
第369章 不是梦,是被她埋葬的过去
看着他这幅偏执又疯狂的模样,姜丞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后颈的汗毛都根根倒竖。
他这辈子阅人无数,见过朝堂上笑里藏刀的政敌,也见过战场上嗜血如命的莽夫,却从未见过像姜天泽这样,将疯狂和毁灭欲藏在脉脉温情之下的人。
他像是个赌徒,一个压上整个姜家、整个南月,只为换一个女人的疯子。
作为一个父亲,姜丞相是绝不会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这么一个孤注一掷的人的。
“天泽,”姜丞相的声音干涩而疲惫,像被风沙磨砺过的旧木,“宁儿她……一直将你当亲弟弟,当姜家未来的继承人看待。若她知道你对她存了那种心思,她定会很难过的。听大伯一句劝,别再执迷不悟了,放下宁儿吧!”
这番话,他说的苦口婆心,带着长辈最后的温情与劝诫。
然而,姜天泽听了,却只觉得讽刺至极。
他先是低低地笑,肩膀被绳索捆着,只能小幅度地颤动,那笑声在空旷的柴房里回荡,显得格外阴森。
“大伯,你说得可真好听,好像全天下就你最替阿宁着想。可您和大伯母,何曾真正问过阿宁她到底愿不愿意?你们不就是一门心思,硬要把她往萧凌川那个火坑里推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泣血,句句如刀。
“你知不知道,她为了摆脱萧凌川,不惜诈死脱身,最后不得不骨肉分离!如果你们真的为她好,就不该眼睁睁看着她被逼到这个地步,更不该在她好不容易逃出来之后,还想方设法地,要把她推回那个恶魔的身边!”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姜丞相的心口上,让他胸腔里一阵闷痛,几乎喘不过气。
宁儿诈死,不得已抛下孩子,尔后下落不明……一路不知吃了多少苦。
这些姜丞相一直不敢想的伤痛,如今被姜天泽血淋淋地揭开,痛得他眼前发黑。
但他仍强撑着,维持着一家之主的威严,下颌线绷得死紧。
“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用冷硬的外壳掩饰内心的刺痛,“景王还是四皇子的时候,我与宁儿的母亲便觉得他是个可托付终(身)的人。如今,老夫依旧这样认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缚的姜天泽,眼神再无一丝温情,只剩下不容置喙的决断。
“你就趁早死了这份心思,别再自讨苦吃了!这段时日,你便老老实实待在这屋里反省,我会吩咐下人,按时给你喂食。”
说完,姜丞相再不看他一眼,拂袖转身,脚步沉重而决绝地向外走去。
他没有看到,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姜天泽眼中那偏执的痛苦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门外传来落锁的巨响,将柴房内最后一点光亮也彻底吞噬。
黑暗中,姜天泽唇角的弧度一点点加深,最终咧开一个无声而诡异的笑容。
姜丞相做梦也想不到,就在这间柴房的后面,隔着一道薄薄的墙壁,便是西院的后厨。
而在那后厨里,藏着他们母子专程用来炼制毒物的人。
那个人,正是姜瑶真的生母——花莲。
他养出的第一只蛊虫,便是在那个女人身上种出来的。
如今,他被关在这里,与花莲不过一墙之隔。
这么近的距离,想来……要驱动那只沉睡多年的蛊虫,让那个女人乖乖听话,替自己解开这身上的绳索,应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吧。
……
姜姝宁感觉自己像个被缚在戏台下的看客,被迫看了一场又一场近(乎)绝望的戏。
那戏里的主角,是她,还有一个她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景王,萧凌川。
戏里的她,是景王府里最不起眼的一抹影子。
身为景王妃,却活得比尘埃还要卑贱。
她穿着最华美的锦缎,住着最轩敞的院落,却从未露出哪怕一丝发自内心的笑。
梦境的碎片光怪陆离。
有一次,是王府的赏花宴。
她精心准备了许久,只为他能多看自己一眼。
可他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她那容貌美艳的庶妹姜瑶真。
姜瑶真不小心被石子绊了一下,他便紧张得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扶住她的手臂,言语间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
而她,就站在不远处,像个笑话。
床笫之事,于她而言,更像是一种惩罚。
他从不看她的眼睛,动作里没有半分怜惜,只有纯粹的索取和发泄。
结束后,他总是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背影决绝,仿佛多待一刻都是煎熬。
唯有在面对姜瑶真时,他那双总是淬着冰的桃花眸,才会融化成一池春水。
他会为她搜罗天下奇珍,也会耐心听她絮叨那些最无聊的闺阁琐事,眉眼间满是温柔的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