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眼睛……她的眼睛很大,当时好像吓坏了,像林子里受惊的鹿。”
“鼻子很挺,嘴唇……嘴唇没什么血色,抿得很紧。”
“脸型是……哦对,瓜子脸,很瘦,下巴尖尖的。”
炭笔在宣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萧怀瑾背对着众人,一言不发。
终于,画师搁下笔,小心翼翼地捧着画卷,躬身道:“殿下,画好了。”
萧怀瑾缓缓转过身。
当他的目光触及画上那张脸的瞬间,心脏仿佛都停止了跳动。
画上的人,眉眼如画,鼻梁秀挺,唇瓣微张,带着一丝破碎的惊惶。
这张脸,是他熟悉到刻骨铭心的人……姜姝宁!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那薄薄的画纸。
“这就是……替景王挡剑……的人?”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死死盯着那几个暗卫,眼神里翻涌着巨大的恐惧与难以置信。
暗卫们被他此刻的神情骇住,不敢有半点隐瞒,头埋得更低:“回宁王殿下,那医女……确实长这样。”
“轰”的一声,萧怀瑾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一片空白。
画纸从他指间滑落,飘飘荡荡地坠在地上,那张苍白的面容,像是一句无声的控诉。
他整个人都被抽干了精气神,温润如玉的面具寸寸龟裂,露出底下血淋淋的恐慌。
“她如今如何了?回答本王!”他猛地扑上前,一把揪住为首暗卫的衣领,双目赤红,状若疯癫。
暗卫们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地答道:“属下……属下也不知晓。只知道……当时刺中她的那一剑,是……是下了死手的……”
下了死手。
这四个字,像四把尖刀,狠狠捅(进)萧怀瑾的心口,搅得血肉模糊。
他温润的脸上煞白如纸,揪着暗卫的手无力地松开,整个人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书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闭上眼睛,心口一阵窒息般的剧痛。
姜姝宁……她怎么会回到萧凌川身边?她不是最恨他吗?
她又为何……要替他挡那一剑?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中疯狂叫嚣,可所有的问题,都比不上她可能会死这个事实来得沉重。
“备马!”萧怀瑾猛地睁开眼,那双总是温和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与疯狂,“本王要去南朔!”
暗卫们大骇,连忙跪地叩首:“殿下,万万不可!我们行刺失败,景王本就疑心重重,您若在这时候出现在南朔,岂不是不打自招!景王定会生疑!”
“本王知道。”萧怀瑾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大步向外走去,衣袍带起的风都透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寒意。
“但这些,都远不及她的性命重要!”
——
意识沉浮在无边的黑暗里,像一叶孤舟,被看不见的暗流裹挟着,身不由己。
姜姝宁感觉自己正在穿过一条又冷又长的隧道,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身体轻飘飘的,仿佛没了重量,胸口的剧痛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抽离魂魄的空洞感。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
那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最终将她整个人吞没。
再睁眼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华美的庭院里。
眼前是成片盛开的牡丹,开得热烈而秾丽,风中弥漫着馥郁的花香。
不远处,一个身穿华贵锦衣的女子背对着她,坐在石凳上。
一个婢女恭敬地侍立在她身侧。
只听那女子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王爷去哪了?”
那婢女的肩膀微微一缩,一副为难的模样。
“说。”女子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多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坚持。
婢女这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小声道:“回王妃,王爷他……他去见瑞王的侧妃了。”
她顿了顿,飞快地补充道,“京中有个新来的绣娘,能绣出极漂亮的南月花卉样式,侧妃很是喜欢。王爷便……将那绣娘买下,亲自送去瑞王府,让她专门为侧妃刺绣。”
空气仿佛凝固了。
良久,那女子发出一声极轻的笑,笑声里满是凄凉和自嘲:“他倒是对瑶真很上心,也不怕瑞王误会。”
“王爷都是挑瑞王殿下不在府里的时候去的,瑞王殿下不会知道的!”婢女急急地解释道。
姜姝宁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冷眼看着这一切。
她虽看不见那女子的脸,却能想象出她此刻的神情该是何等惨淡。
这婢女的话,听着是安慰,实则更像是在伤口上撒盐。
什么叫挑瑞王不在的时候去?
这不就是偷情吗?
就在这时,一个家丁快步跑进院子,躬身禀报:“王妃娘娘,王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那原本颓然枯坐的女子,整个人陡然鲜活了起来,连背影都透着一股雀跃。
“冬梅,快!”她急切地吩咐身旁的婢女,“把我下午熬的那盅羊肉汤端来,王爷在外面跑了一天,肯定冻着了,正好给他暖暖身子!”
姜姝宁看得直皱眉,心里一阵无名火起。
这王妃是脑子有坑吗?
自己男人明目张胆地跑去讨好别的女人,她不哭不闹、不追究责任也就算了,居然还巴巴地准备热汤等着他回来?
这也太窝囊了!
活该被人欺负!
心中正腹诽着,那女子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欣喜地转过身来,想要迎上去。
也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她的脸完完整整地映入了姜姝宁的眼帘。
姜姝宁脑中“嗡”的一声,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那张脸……
分明就是她自己!
第362章 她命在旦夕
这世上怎会有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人?
连眉梢眼角的细微神情都别无二致。
姜姝宁怔在原地,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她试图上前,却发现自己像个透明的影子,根本无法移动,只能被迫地看着。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际,一个颀长的身影踏入了庭院。
那人身着一袭玄色锦袍,墨发用一支白玉簪束起,身姿挺拔如松,步履沉稳。
随着他走近,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也愈发清晰。
是景大人!
不,不对。
姜姝宁的心猛地一沉。
虽然五官一模一样,但眼前的男人眉宇间萦绕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与冷漠,那双桃花眼里没有半分她熟悉的戏谑,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那“王妃”显然没察觉到这些,她眼里的光彩几乎要溢出来,快步从婢女手中接过一个白瓷炖盅,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用银勺舀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
她将碗捧到男人面前,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王爷,外面天冷,快趁热喝吧。”
“嗯。”男人淡漠地应了声,接过汤碗,垂眸喝了几口。
姜姝宁的视线落在汤碗里。
乳白色的汤汁里没有葱花蒜末,甚至连一片提鲜去膻的姜丝都没有。
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感攫住了她的心脏。
这羊肉汤,怎么是按照那人的喜好调制的?
“王爷……”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王妃绞着手指,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斟词酌句地开了口,“您今日……可是去见了瑶真?”
男人喝汤的动作蓦地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冷冰冰地扫向她,眸底的温度足以将人冻僵:“你想说什么?”
王妃下意识地垂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声音细若蚊蚋:“妾身……妾身只是觉得,您私下去见妹妹,终归不太妥当。妹妹她毕竟……已经是瑞王的侧妃了……”
“砰!”
一声巨响,白瓷碗被重重扣在石桌上,汤汁四溅。
男人霍然起身,周身散发出的寒气仿佛要将这满园的牡丹都冻成冰雕。
“你在教本王做事?”他的声音淬了冰,每个字都像刀子,刮得人生疼。
王妃吓得脸色惨白,连连摆手,眼眶瞬间就红了:“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妾身只是……”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完,男人已经懒得再听一个字。
他猛地一甩衣袖,袍角划出一个冰冷决绝的弧度,转身大步离去,没有丝毫留恋。
那背影,冷硬如铁,跟姜姝宁记忆里那个以性命护她周全的景大人,完全判若两人。
这是梦吗?
自己怎么会做这么荒谬离谱的梦?
梦里有另一个自己,还有一个顶着景大人面孔的冷酷王爷……
姜姝宁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无数的疑问盘旋着,得不到解答。
还没等她理清任何头绪,四周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那满园的秾丽牡丹和王妃绝望的哭泣声都迅速远去,整个人又被卷进新一轮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