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宥光顾不上躲避地面的泥水,立马跪地行礼。前日皇帝在朝堂上那番震怒,赵宥光至今想来都觉心有余悸。
“免礼。”
裴淮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语气平淡无波。
“御沟淤堵之事,查的如何了?”
赵宥光不敢怠慢,连忙将这几日调查的结果如实禀报。
“回皇上,微臣已经查明,原是不少织户和匠户沿御沟居住,平日为图省事,时常将污物瓦砾倾倒入御沟中。金吾卫疏于监察,未能及时制止。日积月累,便造成了御沟淤塞。”
裴淮听罢赵宥光所言,眉头微蹙,沉吟片刻,问道:
“全然是百姓所为?”
赵宥光心中一凛,连忙跪倒在地,叩首道:
“皇上明鉴,微臣句句属实,绝不敢有任何隐瞒!”
裴淮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赵宥光没做过亏心事,却莫名觉得后背发凉,冷汗直冒。
“起来罢。带朕去城东看看。”
裴淮淡声吩咐,教人听不出喜怒。
“是,微臣遵旨。”赵宥光连忙起身,躬身在前面引路。
还未抵达御沟附近,便远远闻见一股子潮湿腐败的气味,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在雨中显得格外刺鼻。
赵宥光亦步亦趋地跟在圣驾后面,见此情形,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暗自觑了眼皇帝的面色。
却见裴淮脚步不停,平静得仿佛不曾察觉一般,径直穿过泥泞不堪的街道,朝着聚集了众多灾民的棚子走去。
“皇上……”
赵宥光心中一惊,想拦又不敢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步步走近。
临时搭建的棚户虽然简陋,却也还算齐整,显见是用心搭建,并非敷衍了事。
棚中百姓正井然有序地排着队,稚童们安静地依偎在父母身边,等候领取官府发放的粥食。
赵宥光虽尽力去办赈灾之事,但这样的地方落在皇帝尊眼中,想来定是污浊不堪。赵宥光生怕皇帝不满意,硬着头皮上前禀道:
“启禀皇上,城东地势低洼,此次受灾最为严重。百姓的房屋大多被淹没冲毁,只能暂时在此处安置……”
裴淮并未表态,只站在棚外看了一会儿,便抬步朝御沟边走去,继续问道:
“都城中可有爆发瘟疫的迹象?”
“回皇上,微臣已经命人向城中各处井水投入矾石,每日派医官巡视,目前尚未发现有百姓染病。”
走着走着,裴淮突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地面。
只见原本宽阔的街道上,此时竟密密麻麻地躺着许多条青鱼,有大有小,皆翻着白肚皮,想来那股腥臭味便是这些死鱼散发出来的。
“皇上,这些鱼都是因河水暴涨被冲上来的,微臣已经命人清理了……”
赵宥光见状,连忙解释道。
“清理?”裴淮淡声反问,没有训斥,却压得人抬不起头。
“如此草草清理,就不怕闹出疫病吗?”
闻言,赵宥光连忙拱手,心思转得飞快。
“微臣知罪,微臣这就命人将这些死鱼尽数拾起来,全部运往城外焚烧掩埋。”
见赵宥光头脑灵光,裴淮颔首提点道:
“派人仔细盯着,切不可让百姓误食。”
“是,微臣明白。”赵宥光应声。
“赵卿。”裴淮转过身,放缓语气,细数赵宥光过往经历。
“咸通三十五年考取探花,先帝御赐进士及第,外放任青州通判。越四年,累迁至青州知府,率青州百姓筑塘疏浚。清操久著,政绩斐然。于今岁年初调任回京。”
裴淮直直望向赵宥光,沉声道:
“不必过分惶恐,好好办你的差事,朕自会看在眼里。”
赵宥光闻言,如遭雷击,怔怔地愣在原地。他久居青州,又不善逢迎,在调回京都后处处碰壁,屡屡受挫。
赵宥光原以为,自己不过是一粒无人问津的微尘,被推出来接过京兆尹这个烫手山芋。
却不曾想,皇帝竟对他过往经历了如指掌,甚至连他在青州任上的些许政绩都记得清清楚楚。
赵宥光双膝一软,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掷地有声:
“是!臣定当竭尽全力,替皇上分忧,为百姓解难!”
裴淮见状上前半步,虚扶起赵宥光,拍着他肩膀说道:
“朕相信你。”
第21章 愁红惨绿
数日后,燕都的雨终于渐渐停了。
熹微晨光穿透薄雾,照在青蓝碧绿、略加金点的宫檐,琉璃瓦上仿佛裹了层亮晶晶的糖霜。
沈韫珠打算去太后宫中请安,便拣选了身孔雀蓝八达晕锦长衣,寻思着打扮端庄些应该会合太后的眼缘。
沈韫珠款款来到长信宫前,只见朱门敞开,庭院内正在洒扫。宫人们老老实实地低着头,各自做自己手中的活计。
不论外头如何水深火热,皇宫里的日子,总归是照常往复。明明是一墙之隔,却犹如隔着一道天堑。
“见过娴嫔娘娘。”
毓瑚瞧清来人,忙走下白玉石阶,亲自上前相迎。
“您今儿个可是来向太后请安的?”
毓瑚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只见她面容敦善,发髻梳得板板正正的,一根头发丝儿也不肯乱。
“正是。”
沈韫珠同毓瑚寒暄了两句,柔声问道:
“太后娘娘可曾起身了?”
毓瑚点点头,却没有立马请沈韫珠进去的意思。沈韫珠秀眉微蹙,正欲细问,却听得殿内隐隐传出一阵压抑的哭泣声。
“太后娘娘,您可得替妾身做主啊!”
这声音娇柔可怜,听上去耳熟得紧。不是别人,正是有孕在身的令容华。
沈韫珠站在廊下静静听了一会,琢磨过味儿来。
“因着近日宫中那些流言?”
昨儿个宫中忽然流言四起,议论令容华腹中龙胎不祥,这才引得天降灾祸,连累百姓遭殃。
当日沈韫珠听罢,心中顿时忍不住轻嗤。也不知是哪个蠢物,酝酿了这么多天,竟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
虽说流言如刀,可还没等这刀子扎疼人,裴淮料理完政事便该回銮了。到那时,哪个不要命的还敢乱嚼舌根?
难道指望裴淮在外头待上一年半载不成?
毓瑚神情有些无奈,压低声音道:
“方才一大清早儿,令容华便哭哭啼啼地来求见太后,这会子还在里头诉委屈呢。”
对于后宫里这些小伎俩,太后早已司空见惯,也不曾觉着如何。
念及令容华怀有龙嗣,太后耐着性子反复安抚了几遭,令容华却仍是泣涕不止。
太后被吵得头疼,实在想将人打发回去,便扬声朝殿外唤道:
“来人。”
闻声,毓瑚忙转身推开殿门,在门口处恭敬福身:
“奴婢在。”
沈韫珠视线穿过风廊柱,隐约瞧见端坐在凤椅上的方太后。
方太后身着石青色凤袍,甚是雍容华贵。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母仪天下的威严,不愧是执掌后宫多年的中宫之主。
“传哀家懿旨,近日宫中流言蜚语甚嚣尘上,着令宫正司查出散布谣言、扰乱宫闱之人。一经查实,即刻杖毙。再敢有主子奴才附和嚼舌的,一律掌嘴五十,罚俸三年。”
太后凤眸凌厉,冷声下旨严查此事。端的是要替令容华撑腰,敲打宫中上下心思异动之人。
令容华拭着眼泪,梨花带雨地道:“多谢娘娘为妾身做主。”
太后摆摆手,又好言相劝道:
“好了,回去好生养胎罢。你如今身子重,莫要再为这些怪力乱神之语费心劳神。”
“是,妾身谨遵娘娘教诲。”
令容华得偿所愿,终于欠身退下,“妾身告退。”
片刻后,令容华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出内殿。只见她面色苍白憔悴,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妾身见过令容华。”沈韫珠柔声问安。
“娴嫔妹妹免礼。”
令容华瞧见沈韫珠,有些讶然,不知她在外头听了多久。
“让妹妹见笑了。”
沈韫珠微笑道:“妾身见您脸色不好,回宫后还是请御医来瞧瞧才是。”
“多谢妹妹。”令容华轻轻颔首,没再逗留下去,转身坐进了软轿里。
沈韫珠福身,目送令容华离去,心道这令容华若真是个没主意的,倒还教人省心。
若此番是演出来的,沈韫珠可真是自愧弗如,唯有甘拜下风。
沈韫珠转身迈进内殿,却见太后已经听了毓瑚的回禀,此刻正目光平静地望向她。
太后虽已年过四十,但胜在平日里保养得宜,仍可见年轻时的昳丽容色。
而裴淮果然是肖似方太后,尤其是那一双深邃凤眸,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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