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指尖嵌入门框,沈绾神色紧绷,心中沉得厉害,视线猛然一顿,落在远处一个苦苦挣扎的罪奴身上。
沈绾瞳仁骤缩——竟是周副将!
代鄯还未来及阻拦,沈绾便失控地跑了出去。
“吁——”领头少年正跑得尽兴,忽见一柄马棍从身侧飞来,他猝不及防,连忙侧身闪躲。
“是何人!”少年暴跳,勒马停了步子,怒目朝四周逡巡。
“世子喜欢射箭,不如我陪世子玩一场?”沈绾定定立于马下,小小的身影在烈风中岿然不动。
“我当是谁,原来是传闻中‘投敌叛国’的大胤帝姬?”少年改说生硬的中原话,面带讥笑,“你们胤人都是贱骨头,只配给我们当靶子玩!”
“只怕我这个靶子,你可玩不了。”沈绾目露厉色,冷言回击。
其他少年见出了状况,也都停下弓箭,纷纷朝这边聚集而来。
众目睽睽之下,少年瞬间被点燃怒火,举起马鞭:“你倒是说说,要怎么玩!”
沈绾冷眼扫视一圈,不疾不徐道:“那些拴在马后的死靶子有什么趣,不如试试我这个活靶子?”
说着,她从马厩牵出乌骓马,跃身而上,“我想与世子打个赌。我身上既无盔甲也无护盾,仅凭一人一骑当你的靶子,你若能在三箭之内击中我,就算你赢,我便任你处置,可你若是击不中我,就放了身后那些囚奴,如何?”
沈绾说得干脆果决,可话里话外也摆明了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
少年被这话一激,阴恻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那便试试。”沈绾扬*鞭一甩,身下马儿瞬间疾驰出去,只留下一抹残影。
少年不甘示弱,随即弯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羽箭离弦而去,直击沈绾后背。
沈绾旋即俯身贴住马颈,脊椎弯成恰到好处的弧度,锋利的箭镞就这么擦着她的脊背飞了出去。
少年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紧接着第二支箭袭来,沈绾猛地侧身踩紧马镫,将身子悬于马腹一侧,箭矢擦着衣襟呼啸而过,钉入前方树干。
一连两箭都未击中,少年有些气急败坏,他身形骤转,反手射出第三支冷箭。
沈绾夹紧马腹,身下乌骓好似听懂一般,前肢高跃,后肢发力腾跃,箭矢正好穿过马蹄空隙,飞了出去。
沈绾勒马回身:“小世子,看来你的箭,还差了几分火候。”
少年哪里受过这种羞辱,趁沈绾打马回身,恼羞成怒又射出一箭。
沈绾未曾设防,利箭划破长空,眼看直刺胸前。
耳畔响起一阵尖啸,一枚石块伴着海东青的掠影骤然袭来,精准无比地撞上箭杆。
“啪!”一声脆裂爆响,箭杆应声而断,碎成两截。
沈绾侧目望去,只见不远处,男人高大俊挺的身影袖手而立,指尖还拈着另一枚石子,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乌光。
海东青在天际盘旋两圈,在谢翊肩上打了个站,又消失在云层中。
“将军……”沈绾陡然失声,心头涌上的情绪如潮水翻涌,莫名有些复杂。
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强烈的惊讶与喜悦交织,心脏随着男人渐渐靠近的步子开始跳动,愈演愈烈。
这些日子以来,她刻意不去想谢翊,生怕某种情愫会不受控制恣意生长。
直到见面的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一把刀子用久了,当真是会想念。
“耶、耶齐烈……”少年看清来人,顿时没了气焰。
谢翊眼角抬也未抬,径直走向沈绾,舌尖朝一旁挤出一个字:“滚!”
少年被那股气势吓得有些瑟缩,但还是想挽回些面子:“我、我父王是堂堂巴泰王,你、你怎可这样对我说话……”
沈绾瞬间明白,原来少年的是耶齐雷的儿子,怪不得这般嚣张跋扈。
谢翊有些不耐烦,一记冷眼扫过,宛若地狱阎罗。
少年被吓得一凛,他不是没听过谢翊杀神的名号,可少年人爱面子,此刻还咬牙死撑。
“我说小世子,你还是先回吧,烈将军这人脾气不好,若是真失手做了什么,我同你父亲也不好交代。”代鄯上前苦心劝阻,话里隐隐含着威慑。
少年见代鄯递来个台阶,只好乖乖认怂:“罢了罢了,我们走!”
一群少年浩浩荡荡地来,落荒而逃地走,喧闹的马场顿时安静下来。
“周副将!”沈绾急忙回身,将地上之人扶起,“你还好吗?”
“小殿下……”周副将显然被折磨地奄奄一息,努力睁开血污的眼,低低叹道:“您没事,真的太好了……”
代鄯:“这样不行,我去着人帮这些囚奴安置,他们个个身上都是伤,必须赶紧医治。”
沈绾点头,正欲跟上去,却被身后大手拦腰抱住。
温热的鼻息打在颈侧,沈绾面颊一红,“将军,这是在外面……”
“嗯。”谢翊应了声,深嗅了口她身上的馨香,感到一颗躁乱的心渐渐平复,方才缓缓松开。
视线落在她结痂的手面,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大手轻轻将她握住,溢出一声叹息:“对不起……”
多日别离,积攒起绵绵不尽的思念、丝丝缕缕的牵挂,可落到嘴边,却只化成一句自责与心疼。
他还是没能,保护好他的月亮。
“将军平安回来就好。”沈绾声音轻柔,一如往昔,仿佛这些日子的分离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谢翊将她转过身,目光灼灼:“收拾东西,我们回家。”
他既然回来,定不会再让她受半分苦楚。
“将军,”沈绾一顿,按住他牵着自己的手,低眉踟蹰:“我……暂时不愿回去。”
第21章
她说的是不愿,而非不能,她当然知道谢翊有能力带她离开,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
男人的脸色微微沉了沉,却仍是耐着性子道:“为什么?”
“……”
沈绾抿了抿唇,错开他凝落灼人的视线,脑海中闪过各种说辞,却偏偏脱口而出一句:“周、周副将伤势严重,我想留下来照顾他。”
“……”
谢翊眼底闪过一丝迷茫,神色复杂默了半晌,终是叹道:“好。”
沈绾一怔,他就这么同意了?
当初她以身为诱,留在他身边做女奴,不过是为了谋一线生机,他自然心知肚明。现在她擅作主张,自请留下,他竟然半个不字也没说。
实在出乎她意料。
谢翊盯着她瞧了半晌,仿佛怎么也看不够,知道她心里还记挂旁的,只好解开身上墨氅给她披在肩头,语气无奈又温柔:“我还得去拜见陛下,不能在这陪你,晚上记得早些回来,我……”
他嘴唇翕动几下,终是没有说下去,捋了捋她耳侧被风吹乱的发丝,敛了眸色转身离开。
沈绾被他的好脾气弄的有些发懵,轻轻点头。
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沈绾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他还未进宫述职,难道他一回京都便直奔来找她?
这男人,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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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副将身上的伤倒是没什么大碍,只可惜断了条腿。代鄯将这些囚奴安置在城西一处空庙,伤者医治,亡者掩埋。
沈绾忙完御马司的差事,跑了趟空庙,确定周副将暂无大碍后,方才往回赶。
谢翊本是派了马车来接,只是晚间街市人头攒动,灯火如昼,即便有马车也不能急行,沈绾索性下车步行。
等到了将军府,已是月上中天。
“姑娘可算回来了!”丫鬟春桃小跑迎上来,一双圆润清澈的眼睛盛满欢喜。
自从那晚沈绾被带走,她一直惴惴不安,现在好不容易盼到将军回来,沈姑娘也安然无恙,她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将军呢?”沈绾见府中虽点着灯,可四下无人,略显寂寥。
“将军说今夜是元宵佳节,让奴婢们早早都散了。”春桃略一迟疑,望向前方透着亮光的房门,“将军他……”
沈绾见春桃欲言又止,心中疑惑。
春桃踌躇再三,忍不住道:“姑娘今个回来的有些晚,将军为了等姑娘,一个人在房里自斟自酌,奴婢们不敢进去,现下只怕已经有些醉了。”
沈绾侧眸望去,只见室内烛火渐暗,不闻声响。
他果然还是生气了?
“劳烦你去煮碗醒酒汤来。”沈绾解下氅衣,低声吩咐。
“姑娘客气了。”春桃蹲礼应下。
沈绾推门而入,一阵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其间混着男人身上干净清冽的味道,却并不难闻。
谢翊独坐在桌边,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摩挲手中酒盏,昏黄的烛火照在低垂的眉骨,衬得半张俊颜越发深邃。
“将军?”
沈绾试探地唤了声,只这一声,就好似使了什么咒术,谢翊立即闻声抬起头,小狗似的乖乖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