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耶齐格身着玄狐大氅,端坐鎏金御座之上,锐利的鹰眸紧紧注视着场中的蒸腾景象。
只见十几名骑手身着劲装,个个摩拳擦掌,都想要在今天大展身手。
随着驯马监一声令下,一匹又一匹野马接连放出围栏,骑手们纷纷上前勒绳上马,使出浑身解数勒住马缰,其间表演的特技精彩热闹,引得众人连连拍手叫好。
眼看场中气氛升至高潮,一匹通体如墨的西域烈马前蹄高扬,长嘶破空,如闪电般驰入场中。
在场观赛的皆是拓摩贵族,大多在马背上长大,一见便知是匹绝世好马,一时都来了兴致。
骑手们依次上前想要施展身手,可没等他们爬上马背,便接连被马儿甩飞出去,一时间骑手们顿感无措,场中陷入冷寂。
蓦地,一道瘦小的身影只身闯入场中,只见她围着马儿绕了几圈,倏尔蹬鞍上马,任由它扑腾颠簸,她如粘在马背,死死紧拽缰绳。
马儿显然不愿屈服,愈加疯狂驰骋,想要借着冲劲将人摔下,可她似乎下了狠心,哪怕被甩得几欲飞出去,还是死命撑着。就在众人以为她即将落马之际,一把匕首自袖内抽出,毫不犹豫朝马脖子扎了下去。
顿时,马颈血液四溅,引得场中发出一片惊呼。
烈马精疲力尽,似乎被她彻底磨去了性子,轰然倒下,那道身影早在马儿倒下之前先一步跃然而下,稳稳落在场中。
驯马监立即上前探查,发现此马被伤之处并非要害,只是因一时疼痛才卸了力气。
耶齐格见状目露讶异,不由击掌赞叹:“好!此乃绝境逢生之术,所谓不破不立,真是好胆识!”
“上前来,朕有重赏!”
骑士上前听赏,在听到帝王询问要何赏赐时,一张玉容豁然仰起,“奴婢沈绾,愿在御马司任职,为陛下驯服天下烈马。”
“是你!”耶齐格鹰眸微眯,大为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陛下恕罪。”代鄯拱手起身,“是微臣意外发现此女擅长马术,故而自作主张,带她前来为陛下表演。”
耶齐格审视的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一番,冷叱道:“沈绾乃罪奴,岂可到御前?丞相糊涂!”
“陛下,正因沈绾有罪在身,微臣才想让她将功折罪。”代鄯言辞切切,“御马司如今正缺人手,况且驯马向来艰辛,她一女子之身,若是当作惩罚也未为不可。况且……将军不日就要回朝,陛下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府中的女奴被关在掖幽庭……”
提到谢翊,耶齐格顿时有了顾及,想当初他肯留沈绾一条命,就是考虑到英雄难过美人关。今日沈绾一番表现,越发让他认定此女绝非善类。
“你方才为何要扎马脖?”耶齐格冷觑向沈绾,沉声道,“你可知方才若是失手,就毁了一匹好马?”
“回陛下,再好的马也只是供人驱策,何况此马若是野性未除,不听号令,便算不得好马。人乃百灵之长,可御天下群兽,正如陛下乃天下至尊,可号令世间群雄。这驯马的终极奥义便在于掌控之术,马愈强我愈刚,谁敢豁出去放手一搏,谁就可掌控一切。若是最后真的失控,唯有除之,方为上策。”
沈绾答得从容自若,令耶齐格心头一震。
她话外这般奉承,话里却狠辣果敢,显然超出了他从前对她的认知,不过越是这样他越是起了兴致,既然她费尽心思自请去御马司,那他倒要看看,这一介女流到底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也罢,既然丞相谏言,那便让她去御马司好好当差,也算将功赎过。”
“奴婢叩谢陛下!”沈绾不卑不亢,朗声伏地谢恩,樱红唇角弯起了意味不明的弧度。
【作者有话说】
下章谢狗就回来了!(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第20章
刚才一番表演,着实消耗了沈绾不少体力,刚下了场,一直吊着的气终于松开。
她急喘着扶住栏杆,勉强撑住身子,吞下沈葭给她备下的药丸,才略感好受了些。
御马司的整体环境比掖幽庭强了不少,虽说衣食屋舍仍旧简陋,可好在差事自由。这里有大片草场,每日饲马操练,没有掖庭的沉闷压抑,令人感到身心畅快,再加上沈葭的悉心照顾,沈绾的身子明显一天强似一天。
由于双手不再沾水,加上时有伤药保护,手上冻疮也好了不少。沈绾因记挂阿青姐妹,每每得了空,便托先前的管事嬷嬷给她们送些草药。
不知不觉已到元宵。
这日,沈绾依例在草场训练那匹西域烈马,忽见代鄯远远走来,她仗着自己马术精湛,并未勒绳,等到马鼻离代鄯仅有几寸之近,她才一拽缰绳,只听一声嘶鸣啸破长空,马儿仰起前蹄,马鼻喷出的热气混着烟尘扑了代鄯一脸。
“大人,您今日怎么有空来了?”沈绾心情大好,扬着马鞭笑容明媚,“这匹乌骓现在已经被驯得很是听话,只是力度和速度还差了点,不过假以时日,它一定能变得更加出色。”
代鄯没心思跟她研究驯马之术,抬手扬了扬面前尘雾,一脸无奈道:“外面消息传的沸沸扬扬,你还有心思在这跑马?”
沈绾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将乌骓牵到马厩,招呼代鄯到一旁暖房喝茶。
暖房里点着炭火,不多时便驱散了二人身上的寒气。
“大人,喝茶。”沈绾斟了杯热茶奉上,为自己方才的冒昧举动道歉。
代鄯双手接过,啜了口热茶,煦然开口:“你在这倒是乐得清闲。”
沈绾莞尔:“承蒙大人照顾,我三姐姐近日可好?”
“她最近沉迷针灸之术,有些废寝忘食,只是一心记挂着你,让我抽空多来看看。”
沈绾挑眉:“大人待三姐姐,果真是与旁人不同。”
代鄯不自然地轻咳出声:“沈葭姑娘心地慈善,我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沈绾一副了然于心,不再深究。这些日子她对代鄯改观不少,可此人到底心思深沉,不知将来与三姐姐是否良配?
“今日来是说正事,”代鄯转了话头,“也不知谁传出的消息,现在市井巷陌,你可成了头号新闻人物。”
御马司并非掖幽庭,消息并不闭塞,近日坊间的传言沈绾不是没有听说。
不知何时开始,市井忽然传出消息,说是当初拓摩之所以攻破雁鸣关,是沈绾提供了布防图,她身为大胤帝姬,不仅自愿委身异族,还引狼入室、投敌叛国,帮助蛮夷屠戮大胤子民。
一夕间,街头巷陌对沈绾的指责谩骂声铺天盖地。
“其实他们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沈绾自嘲地弯了弯唇,“我曾被方士预言为‘大胤灾星’,瞧瞧我现在,可不就是为了苟活,在拓摩人手底下讨生活?”
代鄯不以为然,凝神探究道:“你知道的,阿烈若是回来,多半不会让你继续留在这里,你费了这么大功夫来御马司,到底是何打算?”
他向来惯会揣摩人心,可沈绾这步棋,他始终捉摸不透。
御马司表面虽是负责饲养皇室马匹与象房,可下面还管理着皇庄、草场与部分军队,乍看虽不惹眼,却实际掌管着部分财政与兵力。
但沈绾如今只是一介驯马女,无官无权,耶齐格敢把她放在这里,就料定她掀不起风浪,除了每天和马打交道,他实在想不到她还能做什么?
“唔,”沈绾给对方续了杯茶,理所当然道,“这空气好。”
“……”
二人正说着话,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沈绾推门望去,只见一群拓摩少年吹哨策马而来。
马场外顿时烟尘四起,贵族少年们扬着马鞭,手持弓箭肆意驰骋。
领头少年不过十四五岁,阔面宽额,臂粗体健,对着身后驯马的小官道:“取靶子来。”
小官不敢怠慢,忙唤人打开栅栏,从马厩里牵出十几匹快马,然后从这群人身后的囚车上一一将“靶子”拖下来。
沈绾定睛一看,发现这些“靶子”竟都是活人,他们身着囚衣,蓬头垢面,说是“拖”下来,是因为他们每个人身上血迹斑斑,想来都是受了重刑。
小官用粗麻绳一头绑住他们的手腕,另一头绑在马尾,只听一声哨响,马儿扬蹄飞驰,那些囚奴被拴在马后一路拖行,身体与地面发出剧烈摩擦,险些擦出火星子。
领头少年目露兴奋,朝身后同伴说着地道的拓摩语:“靶子就在前方,各位大可一展身手,射靶最多者,我手里这把紫杉弓便送给他!”
“小世子既这么说,我们可就不客气了!”众人一阵起哄,喧闹着策马而去。
场上顿时乱箭飞扬,箭镞划破长空,有的落在地上,有的直插进囚奴身上,一时间,马蹄声、哭叫声、喧吼声……响成一片。
沈绾这才见识到,原来这些拓摩少年口中的射靶游戏竟是以中原活人作靶,来满足他们征服与杀戮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