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胤守军与之相比,显然相形见绌。
“大人,怕是顶不住了!”身边副将背抵城墙惊恐道。
杨廷忠抬眼望去,只见城下那些拓摩人似是不要命般直冲城门,铁柱与木板疯狂撞击,轰响声震耳欲聋。
“顶住,快顶住!”贺骁浑身是血嘶声指挥,全然失了仪态。他方才在城下直迎拓摩大军,没想到竟大败而归,曾经威名赫赫的定北军竟在方才一役中死伤大半。
他不禁想起交战时为首那个拓摩男人冷厉嗜血的目光,像是头找寻丢失猎物的恶狼,一招一式间的狠劲与疯劲,令人胆寒。
他似乎在哪见过他?
沈绾被四处逃窜的百姓挤在人潮中,寸步难行,耳边忽然传来“砰”地一声,城门居然被敌军撞开了!
“小殿下,快跟我走!”有人从身侧拉了她一把,沈绾惊愕回头,是杨廷忠身边的那名副将。
“大人说蓟州城怕是保不住了,让属下赶紧带您离开!”
沈绾跟随副将避开人潮,极速穿行在街头小巷,不经回头一看,只见城门大开处,已是利刃与哀嚎齐飞,血雾共残阳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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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未敢耽误,一路沿后门出了城。
“周副将,我们这是要去哪?”沈绾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往南,去谷烽堡。”周副将不知从哪找来两匹战马,边将缰绳递给沈绾边道:“那里的总兵与我家大人是刎颈之交,我们快马加鞭,也可将战况速速告知。”
“嗯。”沈绾稍作迟疑,牵住缰绳正要走,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马蹄。
“公主!”贺骁领着一路残兵追上来,原来他竟也趁乱离城,那城中岂非只有杨总兵一人!
“我送你去谷烽堡。”贺骁冷声开口。
沈绾秀眉一蹙,质问道:“王爷就这样弃城不顾?岂是将者所为?”
贺骁不以为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不过是审时度势,保留力量,等到了下一站自可从长计议。”
好一个审时度势!沈绾心下彻底了然。此人自私自利,精明利己,想必当初也是这般投诚晋王。
“不敢劳烦王爷,我与周副将自己会走。”沈绾调转马头,不想再理会,可对方却蓦然拉过她手中缰绳。
“公主可要认清形势,如今你孤身一人,可摆脱不了我!”贺骁目露凶色,一场大败似乎彻底撕开了他的精心伪装。
这般佳人,老天既然重新让她出现在面前,他又岂会轻易放手?
“你……”沈绾怒极,“放开!”
男人还欲纠缠,一支墨黑羽箭猝然划过凌空,直直穿过手掌,将他击落马下。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贺骁落马前不忘抬手一拽,竟将沈绾也拖拽下马。
在地上滚了两圈,沈绾方才停下,顺着箭矢方向愕然望去,只见夜夜出现在梦中的男人端坐于马上,高大挺拔的身影被秋阳带出阴影,正徐徐逆光而来。
马蹄声由远及近,仿若擂鼓,一下下锤在她心头。
周遭一切全部停滞,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她与他。
马蹄声渐近,男人于她身前停下,一双暗眸紧紧落在她身上,再未移动分毫。沈绾恍惚又想起初见时的情景,他的眼神一如当初炙热。
谢翊缓缓弯下腰,抬手钳起她的下巴,笑得邪戾:“阿鸾,逃跑好玩吗?”
【作者有话说】
谢狗:老婆我来啦~
(看向贺骁):什么脏东西?
沈绾(扶额):滚!
第10章
耳畔风声萧萧,青丝在烟尘中凌乱飘舞,沈绾全身的血液仿佛凝结,所有力气被瞬间抽走。
“砰——”一道炸响如平地惊雷,沈绾猛地一惊,如同受惊的小鹿不知所措。谢翊旋身下马,长臂一揽,将人整个护入怀中。
滚滚浓烟渐散,贺骁连同几个残兵部队早已不见踪影。
“将军,人跑了!”
有将士欲要去追,却被谢翊拦下,“穷寇莫追,他们成不了气候。”
说完,拦腰将怀中人抱上马背。结实有力的胸膛自身后贴来,带着强劲有力的心跳,一声声落在沈绾心头。
男人满面森寒,沈绾只一偏头,便落进他波涛汹涌的眼中。她心虚地垂下眸,惊恐、无助、绝望、尴尬,各种情绪交织奔涌,刺激得太阳穴嗡嗡直跳。
也许这回,她真的完了!
谢翊不发一言,一路驾马将人带回城中,刚踏进城门,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整个蓟州城已是一片死寂。
残尸断臂,飞颅血浆,赫然铺在眼底,沈绾浑身仿佛被千万根细针扎过,密密麻麻的痛意从眼底落至心底。
那些尸体有些是大胤百姓,有些是拓摩士兵,可无论是哪一方,此刻都如糜/烂的腐肉,静静等着掩埋销融。
“大人!”抵达前方城门时,一路被押的周副将蓦然大叫出声。
沈绾循声望去,只见杨廷忠鬓发散乱,豹眼紧瞪,倒在前方高台上。嘴角大片血渍混着尘土淹没进花白胡须里,颈侧的殷红尚未干涸,汩汩血流在身下洇出一片血泊。
指尖掐进掌心,沈绾瞳仁一缩,谢翊不觉皱眉解释:“殉城了。”
男人的声音无波无澜,却在沈绾清浅的瞳仁里激起千层涟漪,铺天盖地的绝望涌上,她快要窒息。
“阿烈!”耶齐格精神抖擞,驾着高马而来,一双鹰眸闪出胜利者的光芒,“多亏你及时赶到,要不然真不知几时才能破城。”
谢翊薄唇紧抿,没有作声。于拓摩汗王而言,这是极为失礼的表现,好在耶齐格尚沉浸在喜悦中,并未追究。
代鄯见状忙道:“此番我拓摩成功拿下蓟州城,拓汗和将军两相配合,着实精彩。如今雁鸣关只剩最后一道防线,不足为惧,我大军整顿两日,自可挥师南下,直取大胤都城!”
“军事说得在理!”耶齐格心情大好,对代鄯和谢翊更是礼贤下士,极尽贤主之能事。
目光不经一顿,落在一身女装的沈绾身上,“这是……”
“哦,将军想着胤朝这位小帝姬也许会思念故土,顺道就把她带来了。”代鄯微微一顿,笑道,“弱女子而已,将军怜香惜玉,身边多个人伺候也是好事。”
耶齐格眉头微动,咂舌道:“没想到阿烈这般离不开她……”
代鄯向谢翊递了个眼色,后者拢了拢怀中人,方道:“拓汗恕罪,军营不可带女眷,我这就遣她回去。”
耶齐格摆摆手,和颜悦色道:“罢了,既带来了,就留着吧。等咱们入了胤都,也好叫她好好看看故土!哈哈哈哈……”
冷诮笑声伴着马蹄消逝在风里,当晚,士兵们直至子时才清理完城中死尸,烈烈北风刮过,腥气如一尾四处逃窜的游鱼,散落进街头巷陌,久久不曾消散。
谢翊掩上门窗,换上一件浅灰交领棉袍,墨发高束,一身中原打扮冲淡了白日的肃杀戾气。
他将烛台移至床榻旁,单腿屈膝跪地,半伏在沈绾身前。长指小心翼翼掀开腿弯衣裙,入目皮肤柔腻如脂玉,只是上面布满瘀青血痕,青青紫紫,甚是骇人。
谢翊心脏猛地一痛,眸底更是幽暗得吓人,仿佛淬满炼狱幽火,却在触到沈绾寂冷的眼神时悄然湮灭。
她像个丢了灵魂的娃娃,一路上任他摆弄,竟是不发一声。
谢翊最见不得她这样,明明是她出逃在先,现在他好不容易找到她,重话还没来得及说两句,就被她这样子弄的手足无措,好像他所有的怒火在她面前都烧不起来。
“怎么?才几日不见,话也不会说了?”谢翊声线冷淡,可手上却极尽温柔,取来棉巾沾上温水,一点点给她清洗伤口。
见她沉默,谢翊泄气般小声道:“你个没良心,骗我把你带出来,结果说跑就跑,害我担心了好几日,早就知道就该把你关起来……”
沈绾咬紧下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丝血珠渗出,洇洇挂在唇角。
“我开玩笑的,咬唇做什么?”谢翊不由皱眉,连忙止了话音,指腹覆上朱唇轻拭,“跑就跑吧,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战场凶险,若是有个什么万一……”
话音在嘴边打了弯,视线落在她的伤口处,墨色瞳仁不由染了上一抹悲色。莫说她有个万一,就是她现在这个样子,他也心疼得快要喘不过气。
“你们还会杀人吗?”她低低道,声音飘落在空中,好像随时都会消散,“会杀了周副将吗?”
谢翊感到一阵无力,他费尽心力找到她、照顾她,毫不容易等她开口说话,没想到第一句竟是关心旁人。
少女神情空洞,仿佛方才只是她随口一问。
“你想我杀他吗?”谢翊凝望向她,递来药碗,“乖乖把药喝了,我就不杀他。”
他本想借机逗她,想让她像往常一样指责他、恳求他,可沈绾依旧没有接话,一双冷眸只定定看着他,那样冰寒、冷漠,简直快要将他冻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