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殿下难道不知先帝在位时的所作所为?”
沈绾一愣,先帝?他这是明确承认晋王的帝王身份了?
杨廷忠面色凝重,从书架暗格里拿出一本小册子:“这是你父皇在位二十年史官所书政绩,你可细细翻阅。”
“先帝此人杀伐果决却也刚愎自用,当年我自愿跟随他,只因时局所迫,他虽待我不薄,可站在一个普通臣子的角度,他属实称不上一个好的君王。”
见沈绾接过史册,杨廷忠怅然道:“盛业七年,先帝迷信天象,大兴土木,致使国库空虚,恰逢江南水患,朝廷无赈灾银两,导致数万百姓流离失所;盛业十年,他宠信奸臣,党同伐异,朝廷上下结党营私者数不胜数,上下政风日渐腐糜;盛业十五年,他穷兵黩武,大肆屠戮边境各族,使得虐杀之风在京中盛行,京中贵族无不争相买卖异族罪奴……所列种种,王朝倾覆之相尽显!天下百姓亦苦之久矣!”
杨廷忠的面孔在烛焰雕刻下显得愈发肃穆。沈绾指节微颤,视线颤巍巍扫过纸页上的每个字符,耳畔只余老总兵的痛惜声:“晋王所为,通敌陷害不假、杀兄篡位也不假,可于天下百姓而言这些都不重要,谁能真正带来太平天下,实现国泰民安,才是真正民心所向。边境连年动乱,正是先帝滥施暴政所致,拓奴此番进攻虽是因晋王背信弃义,可若是他真能借机平定多年战乱,也算是功过相抵。至于当不当得了这个圣主,全看他的造化。”
杨廷忠的话字字句句似有千钧之力,砸得沈绾脑袋懵懵,她一心只想着报仇,却从未考虑过这么多利益纠缠。
她对父皇的认识,的确还太少!
她深吸了口气,定下心神:“杨总兵这番肺腑之言,沈绾受教了。可你真的以为一个为夺皇位不惜挑起战端,至边境百姓于不顾的人,能治理好这天下?”
“这……”杨廷忠犹疑了,他方才分析的出发点,完全是以己度人,晋王蛰伏多年、手段卑劣,的确不像圣主品格。
他摇头叹道:“你我争论再多无用。小殿下放心,我跟随先帝多年,情谊总还是在的,此次传书回京定不会提及你分毫,只等咱们把眼前这关过去,再论以后。”
沈绾点头应下,她不是不顾大局之人,眼下拓奴的确是最最棘手之事。
当晚她被安置在总兵署衙,辗转反侧到后半夜,好不容易意识渐离,恍惚中那个熟悉的男人竟再次出现。他的面容依旧清冷邪魅,一双铁臂紧拥,带着滚烫炽热紧紧将她包围,狂乱痴缠的吻渐次落下,她猛然从梦中惊醒。
怎么会,怎么会梦见他?沈绾摸了摸热度未消的脸颊,懊悔地直锤脑袋,她怕是疯了吧!一定是这几日太过紧张,出现了幻觉。自我安慰一番后,竟是一夜无眠。
次日天蒙蒙亮,她收拾妥当走上街头,才发现全城已全部进入戒备状态,挨家挨户门窗紧闭,城墙各处皆是执坚披锐的铁甲士兵来回巡逻。
“隆隆——”一列金甲铁骑如驱雷鸣驶入城中,巡逻士兵们立刻一分为二让开道路。
沈绾抬眼望去,隔着薄薄晨雾,她看见为首高马上坐着一人,那人细眉长目,重甲银盔,身后旌旗上赫然印着“定北军”三个大字。
来人正是她的未婚驸马——定北小王爷贺骁!
【作者有话说】
前未婚夫哥即将上线。
谢翊:老婆梦见我啦~嘻嘻
(阴暗爬行中)
还有一章抵达战场。
第9章
一股凉意蔓上脊背,沈绾下意识退回几步,借着街边木棚挡住身体。
她现在无法确定贺骁立场,父皇向来看重贺氏一族,当初她肯同意下嫁,一方面是为父皇朝局考量,另一方面则是认为贺骁乃青年才俊,对她又十分殷勤,若是联姻之余又能觅得良婿,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可定北军镇守北境多年,晋王与拓摩勾结之事,他不可能不清楚。想到孙樾血淋淋的头颅,沈绾心头一拧。
也许定北军,才是晋王最大的底牌。
当晚杨廷忠于署衙设宴接风,沈绾一直没有露面,杨廷忠自然也未提只言片语。
“不知杨总兵是如何知晓拓奴计策?”贺骁坐于上位,摩挲手中酒盏,“眼下蓟州城附近无一兵一马,何以见得拓奴会前来突袭?”
依他看来,拓摩将主力大军全部集中在东南五城,那里地势平坦,若是得手可从后方包抄胤都,自是比直接攻击蓟州城更为高明。
杨廷忠长须一动,只说是自己派去的线人传来的消息,贺骁心中虽疑窦未消,倒也不再继续追问。
这样过了四五日,众人由最先的高度警戒到渐渐松懈,谁也不知拓奴几时会来。
这晚时值霜降,一轮弯月挂在稀疏的云层之后,灰冷的月光洒在青砖墙瓦上,平添几分幽邃寂冷。
“嗖——”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穿透一名守城将士的头颅,刻有异族图腾的箭尾如坟冢般立在他尚未合眼的眉心。接着又是几道利箭划破空气,檐角高挂的灯笼瞬间如折翼的蝴蝶坠落进夜色中。
“快通知总兵大人!”城楼上顿时高燃火把,击鼓示警。
杨廷忠很快赶至,放眼望去,星星点点的火光由远及近,估摸着约有两三千人。
“摆盾,放箭!”杨廷忠高声指挥,一时间城上城下乱箭如雨。
耶齐格率兵突袭,攻势猛烈,初时还得上风,可杨廷忠早有部署,再加上威名远扬的定北军坐镇,他的非主力部队自是打得艰难。
及至天明,战火渐熄,耶齐格没得到多少好处,不得不偃旗息鼓。
杨廷忠暗暗松了口气,可紧皱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松开。
贺骁望着撤退的残军心中甚是得意,当初老王爷被这群拓奴多次逼入险境,眼下他也算出了口恶气。
忽地,一道袅娜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贺骁不自觉跟上去,发现那抹倩影进了总兵署衙。
“公主!”直到那身姿转入回廊,贺骁才看清女子侧颜,忙追上前将人拦下:“真的是你!”
沈绾愕然止步,她原本只是去打听战况,没想到竟还是被贺骁发现。
既然躲不掉,她索性也不回避,有些事情,她总要问清楚。
“贺王爷,好久不见。”沈绾不卑不亢,清泠泠的眸子微抬,凝望向他。
即便时过境迁,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清丽出尘,矜贵的身姿没有因战乱而怯软一分。
贺骁有些不可置信,他本以为她被拓奴所囚,定然过得悲凉不堪,没想到竟会在此处见面,她除了一身素裙,竟与记忆中无差分毫。
当时他二人婚事定下后不久,老王爷突发恶疾,于战场病逝。他身为世子,顺理成章继承爵位,沈绾甚至未来得及安慰他丧父之痛,他就离开了胤都。
自那一别,物是人非,今日再见,有些话已不知该从何说起。
“贺王爷前来,是打算抓我回去向晋王请功?”沈绾先发制人,率先试探。
贺骁本欲拉她的手在空中停滞,方才因惊喜亮起的目光渐渐黯下,“我知晓你心中恨我怨我,我不敢奢求你原谅,但公主放心,我已经错过一次,绝不会再错第二次。”
“我为何怨你?”沈绾冷嗤,淡漠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从你背叛父皇、助纣为虐开始,你与我就再无牵连。当初婚约作废,从今往后,你我各走各的路。”
“公主……”贺骁语塞,他的确是那个不堪的背叛者,更加不值得她原谅,本以为时间会抹平一切,可如今见了她,他竟再一次为她的美貌与气质折服,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想放弃。
“公主,晋王想杀的其实只有你父皇而已,如今大局已定,你随我回胤都,我们成亲,你放心,我定会竭尽所能补偿你、照顾你,护你一世周全。”他握住她的双臂,言辞切切。
沈绾掩去眸底恶心,果断拂开他的手,定定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要追随晋王?”
贺骁哑然,显然不愿回答,“公主现在追究这些,还有意义吗?”
沈绾神色冷凄,“我沦落至此,就算有一天命丧黄泉,也想做个明白鬼。”
“……”贺骁神色复杂,步子不觉退了两步。
“王爷——”一小将匆忙奔来,打破二人间的沉默。
“何事?”贺骁不耐烦皱眉。
“拓、拓奴大军,还、还有东厥人,大举攻城了!”
“什么!”贺骁瞳仁一震,步履如风匆匆迈出署衙。
沈绾的心脏没来由开始狂跳,拓摩*大军不是在东边吗?怎会这么快赶来蓟州?难不成……
想到男人阴鸷的脸庞,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滚滚烟尘蔽日,两军交战于城下,嘶吼声、拼杀声震天响。杨廷忠猛然意识到,如今的拓摩已不是当年任人宰割的草原部落,骑兵们个个骁勇善战,斗志昂扬。最重要的是,他们那极强的向心力和无畏拼杀的冲劲与狠劲,简直令人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