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在国力不对等的情况下,一切的示好背后都隐藏着试图吞噬的阴谋。
  果不其然,和平维持了没两天,11号,日方撕毁条例,调来后续部队,北平城被全面包围。
  天上开始有前来轰炸的飞机盘旋。
  这天,学校突然派人前来通知,号召大家离开住宅区,前往教学楼地下室躲避空袭。文薰早就料到了这一步,她和秀英有条不紊赶紧收拾东西,并且将家里之前的东西暂时收了起来。
  等到入夜,一家人出了门。
  文薰家被分到了图书馆的地下室,这里本就不是住人的地方,现在用来避难,大家也只是简单的拿来凉席和棉被在地上打个地铺。罗友群的太太关依苒也和孩子们住在这里。文薰眼见只见罗家妻儿,不见罗友群本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是罗友群昨天也被喊去庐山了。
  大家做了这么多年邻居,也有了感情。现在情况特殊,关依苒怀里的孩子又年幼,日常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文薰和秀英都尽己所能地帮忙照料。
  而霞章,和别人的一脸茫然和漠然不同,他这些天一直在看书,进了图书馆后仍在就地取材,专心致志地看书。
  他已然是要化作真正的书虫了。他书不离手,眼睛也放在书上。他不理孩子,不理妻子,只顾着读书。
  进入图书馆后,在他翻开第一本书时,年年还试图阻止他,“爸爸,刚才那个叔叔说了,这些东西不让我们动。”
  霞章不理,文薰又在第一时间把孩子拉了回来。
  年年不太明白,“妈妈,爸爸不理我,也不讲礼貌。”
  文薰扫视了一眼地下室里,清华历经多年收集到的珍藏典籍,以遗憾又难过的口吻对孩子道:“爸爸不是不礼貌,爸爸在做很重要的事。”
  “可他只是在看书。”
  “是啊,看书就很重要。”
  如果爆发战火,这些没办法保存和带走的书籍会在第一时间被波及,届时商务印书馆的惨剧将在眼前重演。
  当霞章回来后刚拿起书,文薰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文薰和霞章都只是普通人,他们没办法阻止战火的发生,也没办法阻止侵略者们的野心,他们只能尽己所能,采用这种“笨办法”用自己的脑子将那些珍本“拓印”下来。
  多背一本书,就少损失一本书。
  他们要用这种方式保存住中国的文脉。
  教授们及家属住在地下室中,不见天日,外头炮火轰鸣,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期间,还有人闹情绪。
  是康俊才教授夫妻俩吵了起来。
  “美国人邀请你去教学,你为什么不去?”
  “我势与我国共存亡,我岂能在家国危难之时丢下同胞和学生,独自去躲风头?”
  这些话,年年听在耳里。
  她说:“妈妈也能去。”
  她知道去年妈妈就收到邀请,坐飞机去英国开过会。
  文薰也想借这个机会教育孩子,便应和道:“是啊,我现在能去,当初也可以不回来,留在英国。”
  年年说:“妈妈很优秀,到哪里都能做先生。”
  文薰还未接过话,她又自己补充上,“可妈妈只想给中国人做先生。”
  说完,她仰起头问她:“是不是?”
  文薰看着孩子,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是的,当年妈妈就是想把更多的知识带回中国,才出去留学。”
  年年点了点头,她望着康俊才的夫人道:“婶娘,我家婶娘就经常跟我说,大人怎么样,小孩就会怎么样。如果先生都跑了,学生也会跑的。”
  康俊才的夫人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她只是顾及着孩子,她只是太害怕了。
  如今被一个四岁的孩子当面说这种话,她撑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家国无望,百姓又有什么盼头呢?
  可文薰不肯放弃,她也不愿意消极。无事可做,她就读书,读英文书。她也不管孩子能不能听懂,她就是要读书。
  在地下室住了几天,突然有那么一个下午,学校图书馆的馆长找到了文薰和霞章。
  “朗先生,莫先生,您二位快回去收拾东西离开北平吧,明天日本人就要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莫霞章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愣神,他像是没有反应过来,拿着书,嘴里还在背着。
  文薰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接受这个消息,“来哪儿,来这儿吗?”
  馆长露出为难又痛苦的表情,他道:“北平城守不住了。我们正是接到消息,提前来通知您二位的。这些年,您和莫先生发表了不少的反日言论,您二位虽说是教授,可校长和主任们不在,也没办法保住你们。等日本人来了,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趁现在还有时间,学校已经联系好人要提前把你们送出去。走吧,不然等到明天,你们就走不了了。”
  文薰和霞章紧握着手,就这样跌跌撞撞回了家。
  清华园里只有部分地区遭到轰炸,一路过来所见教学楼尚保存完好,可天上的云层低低的,聚满了墨意,似乎下一瞬间就要掉下聚着炮灰的黑水来,远处的尽头,在校园以外的地区也被黑烟包围,仔细去听,仿佛间还能听到细碎的哭声。
  联系到沪市的那场大轰炸,可以想象如今的北平城中是何等惨状。
  文薰和霞章一直依偎着,直到回了家,看到被炸倒了半边的墙壁才落下泪来。
  霞章亲手砌的鱼池,没了。
  文薰亲手种的月季,死了。
  这里是他们的家。
  可他们的家又被毁了。
  第81章 平津沦陷
  从南方来到北方,文薰和霞章也没有停下过“化笔作戎”之心。
  第一年时,文薰怀孕,又在熟悉清华大学的教学工作流程,并不能分出多余的心神来。而霞章素日在家,除了修院墙,便是借着与荣礼先生断绝关系的“东风”书写抗日文章。
  后来年年出生,他在带孩子、照顾文薰之余,也开始着手小说创作。
  文人作出的文章内容向来顺应时事,这回霞章用笔名“燕青”发表的故事,自然也是奔着保家卫国去的。
  他是愈战愈勇的性格,旁人对他的指摘越盛,他的内心反倒更加坚定。
  便是真的发疯又如何?如果国家不存,他不仅会疯,他还会死。
  一个疯子,是不会去管旁人说什么的。
  他既是疯子,他便也不会害怕。
  如果他只是一个人在这人世间战斗,他兴许会迷茫,会无力,会痛苦,可现在他有理解他的妻子,有无条件维护他的兄嫂,有和他血缘相依的孩子,他又有什么可怕的?
  霞章曾在诗兴大发之时作诗一首。他将自己比作那无所不能的巨灵神,而那神力便是来自于家人的支持。
  他的孤军奋战时期并没有维持多久,文薰在仲春之际恢复了元气和精力,二人又在暑假中有过短暂的共同创作时光。
  那段时期,夫妻间的精神交流达到鼎盛,也让其他文人迎来了“噩梦”。以前单单是莫霞章一人一张嘴,便能折腾得文坛苦不堪言,现在又来了一个朗文薰……
  跟他俩对骂吧,文笔口条比不过。
  比文字的攻击力吧,人家用犀利的笔触提出的问题还是确实存在的。
  当时有很多文人在议会之时提到这两口子,都是连连感叹:“苦也,苦也。”
  年轻人气盛,这种“盛”是好事,代表着文运,代表着国运,是以一些人虽然不堪其苦,可心里是乐于见到的。
  大家都有思想,思想就应该拿出来交流,真正的思想是不惧严寒,不怕风霜,不为人言所伤的。思想只有说出来经受住大家的试探与攻击才叫思想,思想也是能够被现实证实的。
  文人们都有思想,这些思想在这个动乱的时期逃不开一个主题:救国。
  大家都是想救国,既然拥有着同样的目标,被攻击两句又有什么?
  我们应该想的是如何才能救国,而不该对那些批评耿耿于怀,加以莫大关注。
  如何才能救国?如果以前的儒墨法释道不能救国,那就试试新的学说。如果自己的想法不行,那就打开胸怀,去倾听别人的主张。
  文薰便是在这段期间,在各种交锋中,深刻地体会到了《宣言》的力量。
  而霞章则还是在寻找。
  他是一个完美主义,他还是一个和平主义,更是一个理想主义。
  谁也不能指责他所求甚多,毕竟他只是想让国家更好。
  在那个下半年的新学期,霞章按计划离开北平,前往南开,担任南开大学图书管理员一职。众人以为这两口子能暂缓折腾,终于松了口气。结果没想到他们居然能通过书信往来,延续着双方的意志继续进行文学创作。
  然而书信的篇幅毕竟有限,没办法将二人的观点和想法全盘托出。在这段分别的时间里,文薰和霞章的抗战主张因各自身处的环境不同,逐渐发生变化——
  在抗日一事上,文薰变得更加坚定,也认为抗日救国是全中国人民都需要身体力行的第一要事。在民族将倾之际,全中国人的命运都趋近于一体化,从士大夫到走卒,无人能独善其身。她唾弃着个人主义,强调集体主义,也用“立坚道人”这个笔名高频率地发表文章,呼吁各行各业都加入到救国行动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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