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江挽澜的优秀、阿纳托利的地位,以及自己逃还能逃到哪里?沈启明接近不死的状态,好像每一个接近他的人都抱有些不轨的想法。
  江昭生看着她眉飞色舞地给自己规划人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心脏一点点下沉。
  也许她是对的。
  他本就是幼稚的、弱小的、需要依附的。
  他的人生本就毫无意义,除了奉献。
  江昭生缓缓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失去了最后一丝光彩,看着母亲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嘴唇微微颤动,最终,轻轻吐出一个字:
  “好。”
  他答应了。
  将自己献上祭坛,换取一个所谓的“强大”地位,和母亲欣慰的笑容。
  江挽澜终于满意地笑了,抚摸着他的头发。
  “乖孩子,妈妈就知道,你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江昭生感觉自己被困在这座华美的宅邸里了,时间模糊而缓慢的流逝。
  江挽澜的照顾无疑是妥帖的,衣食住行皆是最好,而且看向他的眼神里总是盛满了失而复得的珍视。
  但往日的阴霾像丝线,一层层缠绕上江昭生的心智。
  江昭生纠结不已。
  “没关系了,都过去了,以后妈妈会把你保护好的。”
  最初的震惊逐渐褪去,江昭生变得越来越沉默。他开始怀疑自己过去所有的挣扎和坚持是否还有意义。
  逃离了沈启明,然后呢?他似乎总是......身不由己地依附于某个更强大的存在,从一个牢笼,落入另一场看似温柔的安排。
  婚礼的事,那天之后没有人再提,江昭生脖颈上的绷带拆掉了,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痕迹,像一道浅红色的项圈。
  他坐在“自家”花园的长椅上,支颐望着被夕阳染成橘色的天空,良久,轻轻地叹了口气。
  为了逃避痛苦,他把自己剥离了出来,成了一个需要为母亲实现心愿的客体。这样也好,至少这样,他的人生还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奉献。
  但这个决定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沉得他喘不过气。
  “出来吧,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江昭生没有抬眼,但能感觉到风的痕迹,耳畔忽然一痒,眼前出现一个高大的男人。
  是他在学校里遇见的男人——现在应该叫未婚夫了。
  阿纳托利静静地看着他,灰色的眼眸如同结冰的湖面,看不出丝毫情绪。他抬手,轻轻在江昭生左耳上别了一朵小巧的绯露花。江昭生一无所知地仰起脸,夕阳将他脸颊映得粉红,原本没什么情绪的脸,在光影摇曳间,竟仿佛凭空添了三分朦胧情愫,倒有些像正为婚事前程纠结心事的新娘。
  但阿纳托利明白,他纠结的东西跟自己无关,妥协也好,烦恼也罢,无非是因为那两个女人——一个母亲,一个女儿。
  名为责任与期待的无形镣铐,正死死压制着江昭生,让他即便心生反感,也急切地想要完成这场自我献祭。
  “我们应该怎么沟通?我也不会手语。”
  阿纳托利朝他伸手,想像上次那样,在他胳膊上写字,对方肌肤的触感就像水豆腐般柔软,他到现在还记得。
  没想到江昭生抽出一根狗尾巴草,没好气地抽在他手心上:
  “滚啊——痒死了。”
  江昭生嘴上是答应了,心情却很糟糕,最近更是一碰就炸,但面对江挽澜他还不能生出脾气,于是今天喊出了一直鬼鬼祟祟跟着他的阿纳托利,选择一个哑巴当出气筒。
  他的脾气从来都没有好过,阿纳托利有些窃喜,这样的炸毛会贯穿他们的婚姻始终。
  ——那还真是幸福。
  “......你那是什么表情,好恶心。”
  江昭生一推他胸口,阿纳托利那堵墙一样的身躯晃了晃。
  他这才反应过来,托利亚是受了枪伤的。道歉的话卡在嘴边,江昭生在纠结中别过头,夕阳在睫毛上洒下金箔,耳朵上那朵花晃了晃,更像对人娇嗔了。
  江昭生胸中憋闷着一股无名火,烧得他坐立难安。江挽澜的话语像魔咒般盘旋不去,否定着他的过去,规划着他的未来,将他变成一个只需点头的精致花瓶。这份沉甸甸的“爱意”几乎要将他压垮,而他无处发泄。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非但不能带来暖意,反而烧的后背焦灼,连带着心情也躁动起来。他站起身,烦躁地扯下耳畔那朵娇艳的绯露花,揉碎了掷在地上。
  喜欢做机器人?喜欢当狗?
  江昭生看着眼前沉默如山的阿纳托利,一个恶劣的念头陡然升起。
  他一步上前,毫无征兆地一把揪住阿纳托利昂贵衬衫的领口,用力之猛,瞬间崩飞前两颗纽扣。
  看托利亚依然纵容任由着他胡闹,江昭生更是得寸进尺,抓住对方的灰色短发,用力向下拉扯,迫使这高大的男人向下弯腰,与自己平视。
  头皮传来痛感的瞬间,阿纳托利很是喜悦,可就在嘴角快扬起弧度的时候,他立刻忍住了——因为他看见,妻子那双漂亮的蓝绿色眼眸里,燃烧着压抑已久的愤怒。
  于是他绷紧了嘴角——不能笑,他会更不满。
  “喂,哑巴,”江昭生语气轻佻,眨了眨眼睛,讥讽道,“光跟着有什么意思?带我去个地方。”
  阿纳托利灰色的眼眸静默地看着他,对别扭的姿势没有任何不满,只是在问他“去哪里”。
  江昭生扯出一个没什么好意的笑容,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这辈子当不了人才,混混差不多。
  “带我去能打拳的地方,”江昭生看着指缝中质地偏硬的灰色短发,缓缓张开五指,“我很久没活动筋骨了。”
  这是他前半生赖以生存、甚至引以为傲的技巧,也是在无数个绝望时刻用以自保和发泄的途径。
  此刻,他迫切需要重温那种力量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感觉,需要汗水和疲惫来冲刷内心的窒闷。
  阿纳托利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点了点头,轻轻握住江昭生揪着自己衣领的手腕,缓缓下滑,好像要牵着他的手似的,江昭生下意识松开摆脱。
  阿纳托利淡淡看了一眼被打红的手背,没有强求,朝他做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
  宅邸地下果然有个设施极为完备的专业格斗训练场,熟悉的擂台,亮色的拳套,厚重的沙袋,以及空气里淡淡的橡胶味,都让江昭生精神一振,血液里的某种因子似乎开始苏醒。
  他利落地脱下碍事的外套,随手扔在一旁,露出里面偏修身的羊绒衬衫,他挽起袖子,纤细却蕴含着力量的腰肢和手臂线条格外吸睛。
  阿纳托利在后面默默捡起外套,把对方衣服温热的地方贴近鼻腔。
  淡淡的、带着体温和玫瑰的香气。
  江昭生对身后的“痴汉”行径一无所知,他散开长发,利落地重新高高束紧,熟练地用缠绕着手部和指关节。
  大概准备完成后,他扭头用下巴指了指场中央的软垫,对阿纳托利下令:
  “你,过来陪我练一会。”
  阿纳托利依言走上软垫,按部就班地做着准备工作,倒是很像机器人。
  江昭生最讨厌他这种仿佛一切都要遥控的人机感,热身都省略,在他做好准备后,没有多余的话,猛地欺身而上,一记迅猛的直拳直冲对方面门!
  然而,阿纳托利只是微微侧身,便轻松避过。他甚至没有抬手格挡。
  江昭生拧身,又是一记凌厉的摆拳,扫向对方肋下!
  阿纳托利的脚步很快,再次避开,依旧不还手。
  虽然知道对方实力强劲,但接连数拳的落空,江昭生心中的火气彻底被点燃了。这种被动的闪避,比直接的对抗更令人恼火,简直像师傅打徒弟,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的攻击徒劳无功。
  “出手。”江昭生喘息着说,蓝绿色的眼睛因为怒火而亮得惊人,“你看不起我吗?拿出你的本事。”
  “不是要保护我吗?!连和我对打的勇气都没有?!”
  他的攻击越发急促凶猛,拳风呼啸。
  “你说是吗?——亲爱的未婚夫。”
  江昭生带着笑意一拳挥过来,阿纳托利猛地格挡,胳膊被打得发麻,恐怕会出现淤血。
  这句话似乎终于触动了阿纳托利的某根神经,灰色的眼眸深处掠过激动的身神采。
  江昭生还以为自己用疼痛激活了对方,下一拳挥出的瞬间,阿纳托利动了!
  他没有再躲避,而是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抬手格挡开江昭生的拳头,同时另一只手臂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骤然出击!拳风凌厉刚猛,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擦着江昭生的耳畔掠过!
  那一瞬间,死亡的寒意与极致的刺激同时攫住了江昭生!
  拳风刮得他耳廓生疼,马尾在空中划过一道黑色的弧度。
  预想中的撞击和疼痛并未到来,阿纳托利在最后一刻硬生生收住了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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