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最近谁不知道集市里来了个很会画画的小郎君,都等着看他今日又画了什么新奇小画,见他这回端来的不是画板,而是一篮子鸡蛋,都感到有些意外。
  有人探头问道:“小郎君,你这卖的是什么啊?”
  总不能真是煮鸡蛋吧,这东西谁家里没有?
  许青禾回答:“这是茶叶蛋,用茶汤慢煨出来的,蛋清蛋黄都入了味,比寻常煮蛋要好吃多了。”
  这回不吆喝是不行了,要不别人真以为他卖的是煮鸡蛋。
  几日出摊下来,许青禾算是适应了小贩生活,想好词后便清了清嗓子。
  “茶叶蛋——热乎的茶叶蛋——”
  他上辈子就是南方人,说话带着几分江南特有的软糯,尾音微微上扬,吆喝起来都是清亮好听的。
  周围人本就闻着香,再听他这一吆喝,更是心痒难耐。
  一个挑着扁担的货郎凑过来,狐疑地打量着许青禾,“小郎君,你这蛋当真好吃?”
  甘泉镇人民精打细算,不舍得轻易花钱,许青禾表示理解,也不恼,剥开一颗茶叶蛋掰开,将半颗蛋递过去。
  “大哥尝尝,自家秘方,别处吃不着这味儿。”
  货郎将信将疑地接过,咬了一口,眼睛倏地瞪大。
  蛋白弹嫩,茶香四溢,咸鲜中带着微甜,蛋黄也是入口即化的绵密,却又一点也不噎人。
  真的香!这不比寻常的水煮蛋好吃多了?
  他忙问了价。
  “三文钱一枚,五文钱两枚。”许青禾答道。
  他算了,一枚茶叶蛋的成本是一文出头,便是按五文钱两枚的卖价算,一枚蛋也能赚一文多的钱了,虽然不多,但这东西讲求的就是薄利多销,日积月累,慢慢卖下来,小钱也能攒成大钱了。
  况且,他并不打算长久地卖茶叶蛋,只当是个跳板。
  还有那么多小吃等着他呢。
  在他思索赚钱大计的时候,货郎也在算价,觉得五文钱两枚这个价钱还成,一边掏钱一边道:“给我来俩……算了,来十文钱的吧。”
  “好嘞。”
  许青禾美滋滋地拿了四枚蛋过去。
  他这回摆摊摆得急,端着一篮子蛋就出来了,也没置备其他配套物品,连装茶叶蛋的家伙事儿都没有……好像用荷叶就行?
  许青禾准备下回出摊带上。
  不过就算没有荷叶,茶叶蛋的销路也打开了,小摊前很快围了一群人。
  “来俩尝尝味儿。”
  “小郎君,给我家孩子留几个!”
  “别挤别挤,我先来的!”
  “……”
  篮子里的茶叶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铜钱叮叮当当落入许青禾的钱袋。
  许青禾心里都快笑开花了,却还是强压着嘴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高兴。
  财不外露,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对面,王金凤正摇着新买的蒲扇,慢悠悠地在集市上闲逛,身后还跟着几个平日里巴结她的妇人。
  她今日特意穿了件半新的绛色衫子,发髻上还簪了朵时兴的绢花,虽不是顶好的料子,但在这乡下地方,也算体面了。
  李婶子凑上来奉承:“金凤姐,听说你家二郎最近又被先生夸了,说他文章写得好极了!”
  王金凤嘴角一翘,扇子掩了掩脸,故作谦虚:“景逸这孩子也就是肯用功,整日里读书到三更半夜,拦都拦不住。”
  “要我说啊,还是金凤姐会教养。”张婆子接茬,“虽说不是亲生的,可比那亲生的强多了!哪像陆家大郎,守着个小破院子,连个功名都没挣来。”
  王金凤心里痛快,嘴上却假意叹气:“晚亭性子倔,不听劝,非要分家单过,不过他过得舒心也就行了,我这做娘的心里就能踏实了。”
  她边说边在心里冷笑。
  舒心?
  别人不清楚,她却是知道的,她那短命丈夫临死前把老宅子押给赌坊了,怕是再过几日,陆晚亭便连片瓦都留不住了。
  得知这个消息,王金凤第一个念头便是畅快。
  老宅本就不该给前头那个短命鬼的儿子,如今赌输了正好,省得她再费心思去争。
  正想着,忽闻前头一阵喧闹,隐约飘来阵阵茶香。
  王金凤皱了皱眉:“这什么味儿?怪香的。”
  李婶子踮脚张望:“好像是卖什么蛋的……那人瞧着面生,莫不是新搬来的?”
  王金凤眯眼一瞧,就见人堆儿里站着个清秀的小郎君,正笑吟吟地给人递茶叶蛋。
  不知怎么,她心头忽地一跳。
  第15章 熬鱼汤
  张婆子看着前头若有所思:“我怎么瞧着,卖蛋那人像陆晚亭前些日子娶的那个男妻啊?”
  话音未落,她就被身边的李婶子轻轻捅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话,悻悻闭了嘴。
  王金凤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她整了整衣襟,脸上堆起慈和的笑,往许青禾的茶蛋摊子走过去。
  “这味儿真是香,不知小郎君卖的是什么稀罕物?”
  许青禾正低头给人包茶叶蛋,闻声抬头,见是个衣着体面的中年妇人,便客气道:“大娘,是自家煮的茶叶蛋,您尝尝?”
  王金凤没说尝也没说不尝,用帕子掩着嘴角,眼含怜惜地打量着许青禾:“瞧这细皮嫩肉的,怎么刚成亲就出来操持生计?多辛苦啊。”
  李婶子立刻会意,跟着帮腔:“就是,新媳妇头一个月哪能抛头露面?金凤姐到底是做娘的,心疼孩子呢。”
  为了弥补方才言语上的过失,张婆子更是直接,假意关切道:“小郎君怕是不知道吧?咱们这儿的新媳妇,过门第三日都是要给婆母敬茶的。”说完,意味深长地瞟了眼王金凤。
  许青禾被她们这番攻势弄得摸不清头脑。
  婆婆?
  谁?
  他看了眼那个被众人簇拥的中年妇人,忽地反应过来。
  啊,原来如此。
  传说中的后娘来了。
  王金凤适时露出几分黯然,强撑着笑脸道:“孩子年轻不懂事,不怪他。”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许青禾的手背,在感受到对方细腻柔滑的皮肤时停顿了一瞬,而后才继续往下道:“晚亭这些年连年节都不肯回来看看,这便也就罢了,只是连成婚这样的大事也不来支会一声,我这心里头总不是个滋味。我虽不是晚亭亲娘,但也是看着他从小长到大的,到底有做娘的情分在。”
  围观的几个妇人交换着眼色,有人已经开始小声嘀咕起“不孝”之类的话。
  许青禾无语。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复制到某多多怎么没反应。
  演戏是吧?他也要开始了。
  许青禾不动声色地将手从王金凤掌下抽了回来,脸上扬起一抹温软无害的笑,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位大娘说的是呢,原是该早早去拜见婆母的,只是夫君说,家里如今欠着赌坊的债,怕连累长辈跟着操心,这才没敢上门。”
  他把上下两辈子所有的伤心事全想了一遍,眼中浮起一层薄薄水光,叫人看了我见犹怜。
  “如今我既嫁了晚亭,自然要同甘共苦,这茶叶蛋虽是小本生意,可攒一文是一文,总好过让长辈拿出好不容易攒下的钱来接济我们。”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只剩下一声欲言又止的叹息。
  围观群众顿时哗然。
  赌债?还有这事?
  不必多说,定是陆晚亭和陆景逸那倒霉爹干的好事。
  听他话中意思,是陆晚亭被自己爹连累欠下赌债,要和新媳妇一同辛苦还账。
  这么说来,陆景逸和他娘倒是躲过一劫了。
  本就占了便宜,此外王金凤也拿了陆爹不少财产,作为长辈不帮衬陆晚亭一二,还当街为难人家新过门的男妻,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了。
  人群当中,王金凤脸色僵了僵。
  没想到这小男妻看着绵软,话里却藏着软刀子给她吃。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狐狸!
  许青禾瞧她变了脸色,心中暗笑,从篮里摸出枚茶叶蛋递过去,“婆母尝尝?这蛋是用茶叶煨的,吃起来最是降火。”
  看着他眉眼弯弯、一脸纯良的模样,王金凤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却又骑虎难下,只好伸手接过。
  正要开剥,便听许青禾道:“三文钱一枚。”
  王金凤:“……”
  还要收她钱是吧?
  这时,人群外头忽传来脆生生的一声喊:“小叔夫!”
  许青禾转头,就见阿芸像只花蝴蝶似的扑了过来,后头跟着拎着鱼篓的吴黎。
  小姑娘是个自来熟,见到许青禾第一眼便把他划为熟人行列,此时一把抱住他的腿,仰着脸笑:“爹刚才隔着老远就说这边闻着香,肯定是有人做了好吃的,没想到是小叔夫!”
  许青禾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吴黎走近,朝王金凤道:“二婶。”
  王金凤脸上僵住的笑又活络起来:“阿黎来了?还带着阿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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