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所以,仁宗久违的恼怒不是因为西夏的举动,而是扶苏喊的那句“有人行刺”。虽然后面证明是权宜之计导致的误会,但一想到肃儿曾离奸细只有一掌之隔,他的心就像倏然被抓紧,后怕得不行。
“……”
那个西夏使臣说完之后,只觉四周都冷飕飕的,所有人都在用一种不太友好的眼光看着他,既愤怒又可笑。他不会级别低到不知道这事是自己人做的吧?欣赏好戏?一会儿可有的欣赏。
不多时,就有好消息传来——
净觉找到了。
他两天前被打晕被绳子捆住塞入一间常年没人的柴房里,当真是叫天天不定、叫地地不灵。又因为圣驾造访相国寺的消息来得突然,全寺上下都忙着迎圣驾,才让奸人找到破绽。净元师兄就连每天与师弟说两句话的功夫也没有,要不然早就发现了不对劲。
扶苏:我就说嘛。
俗话说得好啊,杀人容易抛尸难。如果真的是西夏干的好事儿,目前他们在大宋人生地不熟的,生怕做了坏事被抓起来。所以他们只敢把净觉绑起来,至于出使圆满顺利结束之后?那就不好说了。
净觉由净元师兄搀扶着来面圣。他也知道,如果不是扶苏偶然撞破了,他大概率是要出事的。到了御前,一跪完官家,就便颤颤着给扶苏见礼:“阿弥陀佛,小僧叩谢成王殿下救命之恩。”
扶苏看得有点儿不忍心:“谢恩什么的先不着急,你还是先去吃点饭吧。”
净觉被关着饿了整整两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圆盘一样脸上瘦了一大圈。比他第一次见着憔悴了好多。
说着,发顶却被狠狠薅了一把。扶苏抬头,仁宗也心疼地盯着他:“肃儿你也是,等回宫了就用艾草熏熏衣服、祛一祛邪祟。”
奸细就是奸细,哪有什么邪祟?扶苏哭笑不得,他可是唯物主义者。
不过,一想到两次不明不白的穿越,唯物主义者的身份认同好像也没那么坚定了。
而且,他并不怕今天的邪祟,只要能对谈判有帮助,他宁可多碰上几个。问题在于怎么才能对谈判有帮助呢?以西夏使臣厚颜无耻的德性,他们肯定不会承认。
扶苏盯着自己的鞋尖,正在飞快地头脑风暴着。那厢,皇城司与刑部审讯专家的联合作业的效率飞快,结果已经呈了上来。
官家手中握着奸细的口供,雪白的宣纸上墨痕未干,甚至有淡淡的血腥气味。
但此刻没人在意这点不雅,群臣们一齐伸长脖子,目光紧紧盯着官家手中那一沓纸,都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官家一张一张地看完,却没有把它交给任何一个臣子,而是将之交给了扯着他衣袖、使劲眨巴眨巴眼睛的扶苏——后者不得不承认他真香了,他发现撒娇是真的有用,而且越来越好用。
扶苏屏息凝神,看完了第一章 纸的内容之后,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哇……”
原来是这样子审出来的啊。
对于审讯专家来说,软骨头有软骨头的审法,硬骨头有硬骨头的窍门。他们找来两位辽国通与西夏通,一个对着奸细讲辽语,一个讲西夏语,再观察奸细的表情。终于,在那位西夏通讲到有明显渎神色彩的言论时,那个奸细克制不住发出一声怪叫,最终还是没忍住中了圈套。
……这确实很难忍住啊。
扶苏想。
有宗教信仰的人和没有的人是完全两模两样。他们会认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受到最高神的感召。说不定这个卧底的卧底行为都是以至高神的旨意为名,听到渎神的话不跟你拼命才怪。
一旦有了第一次露破绽之后,奸细自然会生出自暴自弃的情绪。这个时候,再想要撬开他们的嘴就不难了。而就在扶苏往后一页一页细读的时候,禁军们已经将西夏使节团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大相国寺的气氛忽地变得紧绷肃杀,被围住的西夏使节团的面色齐齐一变。
宋臣已经从仁宗此举中读出真意,富弼作为御用嘴替上前一步,冷冷地瞪向他们。
“我大宋以礼义待人,尔等西夏使节团却暗中伤害我大相国寺僧人、偷梁换柱、意图潜伏,到底有何狼子野心?”
西夏使节团无人回答。
他们在看,在数。使节团只有区区数十人,相国寺中的宋人却有数百人之多。他们就算以一敌十也打不过,
而且打过了又如何?最终还是会横死他国。就算李元昊肯为他们报仇,再次与大宋开战,可他们的命是真的交待了。
但要是承认了奸细是他们派的呢?那就必然要同意宋国的各种苛刻离谱条件,等于谈判和卧底任务同时失败,回到西夏之后还是会被李元昊狠狠收拾一顿。
该怎么办?
是承认?还是不承认?
虽然杨守素因为之前的事在使节团内部风评下降、被迫退居到二线,但这个时候西夏所有人又不自觉看向了他——这个为卧底计划做了全盘谋划的人。
杨守素袖藏在子里的手在颤抖。但他意识到,作为使节团里少数擅长嘴炮而不是武力解决问题的人,如果能把眼前的困局处理好,他又成为挽狂澜于既倒的英雄。
“大宋的皇帝陛下,敢问您为何空口无凭就敢污蔑我西夏?仅凭一张没由来的纸就敢断定,是否太过武断了?”
富弼刚要说话,仁宗就挥手制止了。
“空口无凭几个字,可不是你说的算。朕若说朕说了算,你们几个,也未必敢承认自己做下的腌臜事。”
正当西夏和大宋都不理解,为什么宋国皇帝/官家要回击以这种没甚力度的词句,他又话锋一转:“那么,朕派人将这奸细北上送往辽国,让大辽评断一二,辽帝说的话,是算还是不算。”
扶苏:!!!!!
这不就是他昨天只在脑子里想过一遍,但是没敢说出口的那个主意的变体吗?
大宋想个法子祸水东引,设计让被家奴反咬一口的辽国跟西夏打一仗。与大宋苦战三年后国力虚耗、的西夏,辽国肯定早就想找个理由揍他们一顿了。
这时候大宋送个奸细过去,恰似送了个枕头——而且丝毫不用担心被辽国找麻烦。
说不定他还要谢谢咱呢。
扶苏端详着西夏使臣比刚才还要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抿嘴露出一个笑。
——从现在开始,大宋与西夏的谈判,攻守易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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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辽国历史上确实在宋夏和谈之后,和西夏打了一架。
还有二更但在半夜四五点(……),建议明天早起来看。
第21章
扶苏笑得很甜, 嘴角高高地翘起、雪白的两颊微鼓着,像是个掺了糖汁的奶包子。
但现在没人有空在意他的笑相如何,或者质疑三岁小孩儿把谈判过程全听懂了会不会太有违常理。
因为大家都在笑。
大宋君臣的表情, 此刻达成高度一致。
西夏梦想中三分天下的格局需要什么前置条件?需要势均力敌、拧成麻花、谁也奈何不了谁的三股势力。
倘若某个后起之秀想要与两位老大哥平起平坐, 不出意外,一定会受到原本斗得不可开交的两股势力的一致针对。
看看冷战时期的美国和苏联就知道。它们统治全球的数十年间, 没有哪个国家与它们平起平坐过。而今, 宋辽夏之间微妙的格局,只不过冷战的又一次重……早了一千年的预演。
而且, 更加微妙的是, 西夏很长一段时间曾是辽国的附属国,李元昊的祖宗李继迁又被宋太祖打败过。这就注定了它的崛起之路更艰难, 也更漫长。
不过西夏现在别说崛起了, 恐怕连保住既存的实力都困难。今天的事一旦传出去,就算仁宗不把人证奸细送到辽国, 人家脸皮厚一点,说我为我“兄弟之国”来打你, 西夏敢不接招吗?
辽夏之间必有一战, 从奸细承认自己的西夏人身份那一刻起, 这件事已成定局。辽国不会放弃喂到嘴边的借口,也咽不下昔日家奴与自己平起平坐的气。
仁宗静静地负手而立、一言不发。他给足了西夏使臣时间,让他们把目前陡转的局势厘清楚。
那么,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什么?
——是大宋的态度。
刚和西夏经历三年苦战的大宋, 是会高高挂起作壁上观, 还是会和辽国一起发兵攻打西夏,事后两国一起瓜分胜利果实呢?
就要看,西夏能不能给出让大宋满意的价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