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们要干什么?师兄,是我!我是我是你师弟净觉啊?我怎么会行刺呢?”
压住冒牌货的和尚似乎才发现自己逮捕的竟然是亲师弟。是啊, 净觉师弟怎么会行刺呢?他虽然不敢开口质疑成王殿下, 但是疑惑不解的目光却飘了过来。
扶苏暂时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 凉凉睨了一眼:“劳烦师兄把他按牢一些,莫要让他逃跑或者畏罪自杀。”
旁边禁军问:“可要搜身?”
“不用。”说完这句话,扶苏就转过身去, 正对上听见动静匆匆赶来的仁宗和方丈等人, 西夏使臣也混在其中。
仁宗面露焦急之色, 一走进扶苏就蹲下来,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见儿子似乎平安无事才狠狠地松了口气:“肃儿, 怎么回事?朕仿佛听到你在说有人要行刺?”
他的目光落在了被按住的人身上,面色已经变得十分不善。与此同时,方丈认出了被按住的人正是寺中僧侣:“净觉!”
“……这,成王殿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净觉他怎么会行刺呢?”
方丈想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净觉性格仁善乖顺,怎么会做掉脑袋的事?可是说了岂不是在质疑成王殿下、乃至官家?
他正犹豫要不要开口,却见成王殿下迈着小步子主动走到他面前,冲他甜甜地一笑:“方丈,几天不见啦。”
方丈:“?”
什么几天不见,他和成王见过吗?
忽地,他又惊呼了一声:“……原来是殿下,是老衲有眼不识泰山。”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被死死按住的冒牌净觉,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到极点。
扶苏:“看来方丈还记得我呀。”
“阿弥陀佛,殿下白龙鱼服难掩天资聪颖之态,令人见之难忘。老衲先前不敢直视贵人才一时眼拙,现在又怎么会认不出呢?”
可这和净觉又有什么关……
等等,难道说?不会吧?
扶苏却在心里笑出了声:那天斗倒使臣大出风头的可是苏轼不是他呀,他充其量就是个打酱油的僚机。别看方丈现在夸自己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当时能把他记住,肯定是因为没见过熊到胆敢擅闯方丈禅房的三岁小孩儿。
拍马屁辛苦了呀,方丈。
但他糯乎乎的面皮上没露出一点儿破绽,小下巴微微抬起来,仿佛对方丈的马匹极为受用似的:“可是这位净觉师兄,明明与我有过一面之缘,今日见到我时却恍若陌生人,我打招呼他也没反应。”
仁宗的表情慢慢严肃了起来。
扶苏的话,提供了很多种可能,让他不得不重视。
不过,能发觉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就以行刺为借口调度禁军把可疑人物制伏,以绝后患。就,不愧是我的好大儿!
孰料那被按住的人忽然抬起头,虽然在禁军的力度下很快又被按了下去,但他还是抓住了机会喊冤道:“是小的今日太紧张了,才会有眼不识泰山,没能认出成王殿下!小的从未动过哪怕一丝行刺的念头,请官家为小的做主啊!”
嚯,好厉害的话术。
几句话就把自己的异常之处推得一干二净,甚至有意把事件引导成“成王殿下发现自己没认出他来恼羞成怒,特意用行刺作借口陷害”的方向。
……这就更不可能是被七岁小孩骗了还不知道的沙弥了。
扶苏本来还想让沙弥回忆当天他们说过的话判断真伪,但那样的话肯定会被“几天前的事情我已经忘记了”为理由搪塞过去的。
他转头看向了方丈:“毕竟是你们大相国寺的人,我和他不过区区一面之缘,你们却与净觉朝夕相处。此人到底是谁,就交由相国寺来判断吧?”
官家颔首点头:“肃儿此言甚是在理,了禅方丈,不如就由你来定夺。”
“阿弥陀佛,求陛下让贫僧来勘验净觉师弟的真假”却在此时,一道年轻浑厚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阿弥陀佛,回禀陛下,贫僧乃净觉师兄净元,出家之前就与他认识,对净觉师弟之事无比熟悉。若是贫僧也能错判净觉的身份,天下就无人能认对了。”
扶苏认了出来,这就是那位第一个按住冒牌净觉,回神之后想质问他的和尚。他看起来比净觉年长三四岁,两条浓眉像弯刀一样悬于眼上,颇有佛家怒目金刚的味道。
既然有人肯出头又有办法,官家自然从善如流答应:“那就你来吧?”
只见这位嫡亲的师兄净元稍稍松开了按住冒牌货的手:“须菩提白佛言:‘世尊,颇有众生得闻如是言说章句,生实信不?’”
在场大多数懂佛法的人已经听出了净元话中的出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中《正信希有分第六》的原文。少数人也猜得出是一句佛经。对啊,验明和尚的正身,不就该用佛法么?
那“净觉”一怔,下意识道:“佛告须菩提:‘莫作是说!……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
“他是假的!”
净元大吼一声:“净觉师弟方才开始修习《金刚经》,根本背不得他这般流利!”
扶苏:“……”
扶苏:“…………”
嘎,原来你是反向钓鱼执法呀?
他的眼风扫视了一圈儿,周围的人,官家、大臣、宫女、内侍、甚至包括看热闹的西夏使臣……各个面露诧异愕然之色,显然都被这师兄一波操作整懵了。假货为了贴合人设修炼到了王者段位,随便捡一句佛经都能脱口而出,谁能想到,他要冒充的本体才到纯青铜?
这人立刻被狠狠按在地上,像只翻不了身的王八。很快,他脸上涂抹的炭粉铅粉全被擦掉了,露出了和净觉六七分相似却略有不同的原貌。
扶苏:“嚯啊。”还真别说,这个化妆易容思路其实挺先进的。
但无论别人怎么审讯,那个自知无力回天的奸细都像枯木一样不发一言。如果不是宋朝还没有提炼□□的技术,恐怕他已经咬掉嘴里的毒药当场自尽了。
但一想到堂堂皇家寺院有僧人潜伏,在场的各位都有后怕。宋朝的僧人生活极为宽松余裕,不是吃素斋持破碗化缘般清苦的修行,而是与繁华的市井勾栏融为一体。
上至皇族、宗室、官员、下到百姓、大小贩子、海外商人……乃至于妓女都在他们的社交范围以内。倘若有人装作僧人混入相国寺,效原主的生活轨迹,不出一年,大宋的情况就会被摸得透透的。
了禅方丈更是“啪”地一声把手盖在了眼睛上,露出了惨不忍睹的神情:完了,全完了。事情的发展走向了对大相国寺最坏的那一条路上。不仅他们疏忽得连同门被偷天换日也没被发现。就连寺中僧侣佛法不精的事情也被抓了个正着……
他拖着老迈的身躯沉痛道:“阿弥陀佛,寺中出了这样的丑事,贫僧虽万死亦难辞其咎,为今之计,只好亡羊补牢。恳请陛下允许贫僧命寺内所有僧人互相纠察检举,不给贼子留下可乘之机。”
扶苏:“还有净觉师兄的下落,方丈可别忘了。”
“对对对,多谢成王殿下提醒,还有净觉那小子也要找到,他怎会如此糊涂犯下错事……”
官家挥了挥手,面上辨不出喜怒:“了禅大师自去吧,今日申时之前,朕要见到个干干净净的相国寺。”
现在是午时二刻,正好是一天中太阳最晒的时候。留给了禅方丈和相国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与此同时,那位冒牌货净觉也被禁军扣押得严严实实,由刑部和皇城司擅长拷问审讯的人才联合执法,负责从他口中撬出东西来。
……虽然幕后主使到底是谁,在场的人心中都有数。为什么相国寺几十年都没出事,偏偏在西夏使臣来的时候,好巧不巧混入了一个奸人呢?
偏偏主使头号嫌疑人中的一位,居然还有心思主动搭话嘲讽:“多谢大宋的皇帝陛下,让我们有幸欣赏一出精彩好戏。”
扶苏冷冷睨了这人一眼:呵。
等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宋仁宗淡淡地挑了挑眉,对西夏使臣的发言不置一词。近乎浮薄的神情极为罕见出现在他的脸上,就连扶苏都没有见过。唯独晏殊、富弼几位老臣彼此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是陛下动真火的表现。
——扶苏是后来才知道的,其实今天他们遇到的谍战水平相当低级。至于高级的人才?都在好端端地在辽国潜伏着呢。皇城司就是专门负责管这个的。毕竟西夏是第一次称帝,第一次独自出使他国,第一次安插钉子,摸着石头过河所以格外不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