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我虽主张镇压,却也是以解救人质为先,因此当日八成的兵力都在程廉藏匿老弱的货船。
  而他,只带了两成的兵力围剿程廉。
  是我轻敌,以致于最后人质虽然悉数得救,却叫程廉趁乱逃走,未能将他缉拿归案,我有罪。
  幸而朝廷宽仁,以营救民生也算功德一件为由,进了他的官职,至于他未能擒获程廉一事,另作处置。
  自然有罪,若是当时能抓住他,也不会有今日之事。文玉向前一步,有些后怕,是我也就罢了,若是他此次挟持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孩童,难道贾大人要如同当年一样,再剿匪一次吗?
  当年能保人质全部获救,可不一定今日也能做到,若是伤及无辜,到那时说什么也晚了!
  文玉轻呼一口气,有些庆幸起来,幸而遇到此事的是她和宋凛生,只是若有下回,文玉偏头一看
  最好莫要牵扯到宋凛生了。
  宋凛生轻轻颔首,给了文玉一个令人心安的眼神,而后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
  当年之事,朝廷和官府自有定论,如今再去追究,也失了应有的效用。
  他要做的,是查清今日之事,缘何而起。难道仅仅因为当年是贾大人带兵剿匪,便叫程廉冒着被抓的风险现身江阳?
  凛生想知道的,是程廉铤而走险,再度现身,究竟为何?
  眼睫半合的贾仁忽而睁大双眼,面上浮起的疑惑之色不似作假。
  此事,我也不知。
  这许多年来,他一直追寻程廉的下落,不只是江阳,周边的各路州府他也与其协同查过,只是始终没有程廉的踪迹。
  时间久了,便也只在江阳境内防范,只求相安无事。
  直至那日一封莫名的信送进来,见了信上所写的贾仁吾兄,他才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程廉回来了。
  见贾大人没了下文,甚至还有些神游天外,文玉轻咳一声,打算开门见山。
  这件事我倒是知道一些。
  一想到此事的起因,文玉真是没好气。
  果然师父说的没错,这世间本就是天道轮回,因果循环的,种了什么样的因,自然结什么样的果。
  见堂内众人的目光皆汇集在自己身上,文玉也不卖关子,将她从程廉身上搜罗来的前情一一道来。
  他原本改名换姓,藏身于一路商队之中,这些年一直在边境游走,你抓不到他的踪迹实属正常。
  这回他途径江阳,原本不欲作为。文玉眉头一皱,直视着贾仁,是你咎由自取。
  贾仁眼中疑惑更甚,一侧的穆同和宋凛生也向文玉投来不解的目光,只是不等他几人问出口,文玉便接着说了下去。
  你打马过闹市,当街捉陈勉的时候,没想到会因此招致程廉罢?
  陈勉?贾仁喃喃道。
  正是陈勉,你无缘无故抓了陈勉,本就落人话口。文玉轻哼一声,此事在百姓当中议论纷纷,传到程廉耳中,他便想趁乱杀掉陈勉家的娘子,再伪装成她是受你所害,坏你官声。
  只是中途出了许多事,却叫他阴差阳错地抓了我。
  不过这话倒说远了,抓她并没有什么紧要的。说到底,程廉做这些事,最终的目的还是在贾大人身上。
  当年我带兵剿匪,叫他难以再得势,还要东躲西藏、惶惶终日。贾仁一默,呼了口气接着说,他恨我也是应当。
  若是如此,他此次作乱,也说得通。
  并非如此!
  文玉一转脸,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贾仁,那些萦绕在她心头的话,她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他是为你杀他妻小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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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文玉之言掷地有声,叫堂内众人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就连平日里最擅搭话的穆大人也噤了声。
  此刻似乎谁也不宜开口,除了贾大人这个当事人。
  文玉斟酌着,思索是否要再次开口,这番话她原本不知该如何问出口,可没想到方才话赶话就那么说了出来。
  她拿眼角瞄了几眼对面的贾大人,只见他怔愣许久,似乎深陷泥潭却无法挣扎,那向下垂敛的眼角、遍布青筋的前额,每一寸皮肤都在昭示着贾大人此刻的煎熬。
  这话她迟早都得问出来。
  文玉深吸一口气,平复这心中的不安。
  今日她在船上听的分明,程廉质问贾大人害他妻小一事。原本她与那程廉达成交易,程廉听她的往江阳府衙送信,而她配合程廉在船上演这么一出,达到他见贾大人的目的。
  只是,先前文玉并不知程廉所言半真半假,他仅交代了贾大人带兵剿匪一事,却并未提到他与贾大人之间还有这么一层私仇。
  想来是怕文玉晓得了,会偏袒贾大人,从而阻止他的动作。
  文玉见她身侧的宋凛生也不发话,便侧头去瞧穆同,不过她与穆同面面相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是穆同面色凝重,更甚方才,按文玉料想,许是此事牵扯甚广,叫穆同也难办。
  众人各怀心思,只有屋外的夜风单纯,怀抱着丝丝凉意,直透过窗棱往屋里钻。
  文玉抽抽鼻头,倒吸一口凉气,正当她以为贾大人不会答话之时,却听见贾大人了无波澜的话音。
  是,当年确实我杀了他妻小。他的语气很淡,似乎在述说着与他毫不相干的事,而今日,我又亲手了结了他。
  我无愧于江阳百姓,总算将这恶贯满盈的凶犯法办。
  呵贾仁嗤笑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愉悦之事,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形若疯魔,状似癫狂。
  倒叫他一家三口团聚了。
  贾仁的笑意淡下来,伴随着夜风的吹拂渐渐凝固,那一丝生硬令他毫无血色的面容更加冷峭。
  看着他这副样子,与当初打马长街判若两人,文玉只觉得喉头哽得难受,忍不住吞咽了好几口。
  你这不是法办,是私刑。文玉的声量弱了下来,早没了方才的气场。
  揭穿贾大人的真面目,为陈勉洗刷冤屈,帮宋凛生查办此案,这一直是她想要并为之努力的。
  只是,真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刻,亲耳听到贾大人认罪,她却无半分欣喜,不知为何,反而觉得悲从中来。
  这就是师父说的因果循环么?
  可叹,可叹。
  法办也好,私刑也罢。贾仁麻木地复述着文玉的话,我认罪。
  你不是一直想要救陈勉么?只要请宋大人将我依律查办,流放也好、抵命也罢
  届时你便能如愿。
  文玉不知如何接话,事到如今,她真的能如愿吗?
  她偏头去看身侧的宋凛生,只见他眼睫微垂,喜怒难辨,不过从他周身的气韵来看,文玉嗅不到半分案件侦破的畅快之色。
  这是为何?
  一声轻叹自文玉耳侧传来,那温温热热的细浪,深深浅浅的雪松香,是宋凛生。
  贾大人,做了这许多年的同知,可知执法为公?
  与贾仁的寒气迫人不同,即便是此刻,宋凛生也好似一朵温润的玉兰,说话办事不急不徐,从不以气势压人。
  可他的劝慰,换来的确实贾仁的沉默不言。
  今日,你是射杀程廉不假,可事出有因,此其一。
  虽则此因究竟是否单单为了救文娘子,还是存了什么旁的心思,还需细查。
  二则,当初你有否真的杀他妻小,却难保属实。
  至少从目前的线索来看,此事作伪的可能性更大。
  你不争不辩,悉数承认,是想将此时尽快了结。宋凛生似乎猜到贾仁的心思,思忖片刻,而我却不能叫你冒认了半件并非你做下的事。
  这世上,便是牢狱之中的囚犯,也应有为自己辩白的权利,为的不是颠倒黑白、糊涂是非,而是不叫他多承受所犯之罪以外的责罚。
  宋凛生的话好似惊雷一道、闪电阵阵,照的堂内亮如白昼,在这一番话之下,贾仁的说辞无所遁形。
  他怔愣片刻,掀起的眼皮重如千斤,只觉得使足了浑身上下的力气,才能将对面的宋大人看清楚些。
  当年之事,乃我亲身经历,若是我不知个中真相,又能有谁知?
  贾仁微微躬身,对着宋凛生又是一礼,只是这动作间,相较上回,竟多了些示弱的意味。
  如今我既已认罪,就请宋大人依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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