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个时候都太小,不能饮酒,可他原本想着,有朝一日他们也可以举杯对酌。
胡酒烈,一入愁肠,肝肠寸断。
“此女性情刚烈,需得好好磋磨才堪大用。”他仰头将盏中酒一饮而尽,起身向帐外走去,“夜深了,王爷早些休息。”
温景珩出了营帐便只身走入军营旁的密林中。
他不急不缓地走着,周遭静无声息,就连虫鸣鸟叫都已经歇着了。
他走到一条小溪边停了下来,这里视野开阔,没有草木遮挡。
不久后,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他身后。
“公子。”
温景珩没有回头,淡淡地问:“蛊虫种好了?”
“已经安排巫医种上了。”
“很好。”温景珩听完满意地笑了,“想要拿我们当利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握得住。”
“就让她尝尝利刃反噬的滋味吧。”
温景珩说完蹲下身捡起一块石子朝水面扔去,石子在平静的水面上跳跃着,掀起一层层水花。
他拍了拍手,吩咐道:“想办法告诉她,让她每月带着萧承渊的军报去巫医那里换解药,让她不用白费心机,此蛊名唤‘血髓融心蛊’,除了我手里的母虫卵,药石无医。”
“是。”
温景珩看了黑衣人一眼,转身朝林外走去。
黑衣人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只留下一句轻声的叹息,听不真切:“树欲静而风不止…”
深夜,沈昭华被噩梦惊醒。
她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心跳如擂鼓般急促。
她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月光透过帐顶的破洞洒进来,映照出一片清冷的光辉。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沈昭华坐起身,环顾四周,营帐内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她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孤独和无助,她知道,自己必须坚强起来。
她的眼前浮现出温景珩的面容,以及他临走前的那番话。
他究竟要做什么?他到底为什么救自己?自己有什么他可以利用的?用她来对付萧承渊吗?
她不禁摇了摇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产生这么好笑的念头。
连她自己都知道,她的生死萧承渊压根不在乎,又怎么能威胁得了他?
她脑海中浮现出萧承渊英俊笔挺的身影,瞬间鼻头酸涩。
被遗弃的场景历历在目,三年了,难道他真的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她此前,从未想过他会如此绝情,他虽表面冷漠,却极宽容,从前不论她如何闹腾,他都不会生气。
还记得有一日,他练兵回来,似是累极了,晚饭都没有吃就早早歇下了,可她那天亲自下厨备了晚饭,便去缠着他要他起来,萧承渊阖着眼,死鱼一样任她如何拖拽都不为所动。
她于是上手掐他腰间痒痒肉,他躲闪不及,嬉笑着将她拉入怀中,一手禁锢她的腰肢,一手轻抚她的后脑,将她的头埋入颈间,声音里透着疲惫:“别闹,让我休息一会,等下陪你吃晚饭。”
她就势爬在他的怀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石叶香气,明明是提神醒脑的香料,却让她觉得头昏脑涨,有些眩晕。
让她不想起身,他也没有推开她,耳鬓间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她渐渐睡了过去,直到睡得过于香甜,脑袋从他身上滑下去,被他伸手托住,她才悠悠转醒。
头顶传来他好听的声音:“你醒了?我饿了……”
她一度以为,他对她就算算不得爱,也绝非无情,可是现在呢?
怪不得当初父亲反对这门亲事,却拗不过她寻死觅活,最后只能依她。
想到父亲,她又湿了眼眶。
如果爹爹在,她怎么会受这些委屈?
“姑娘醒了?”
她正伤心,却突然从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仿佛大梦初醒。
“谁?”
她惊惧,连忙掏出袖中的匕首。
嗤啦一声,烛火亮起。
温景珩手持烛盏站在她对面的桌案旁,烛火跳跃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眉眼镀上一层暖意。
他一头乌发并未束冠,只用一根简单的发带在脑后松松一系,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额前和颈侧,被烛光勾勒出柔软的毛边。
光影在他脸上交错,描绘出挺直的鼻梁和线条略显冷峭的下颌,但这份棱角却被一种奇异的慵懒感柔化了。
长而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大半眸光,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他的眼睛总是透着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却不起波澜的古井,映着跳跃的烛火,那火光在他眼中也显得遥远而淡漠,仿佛世间万物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值得他费神关注。
他的嘴角似乎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但那绝非笑意,更像是一种对一切了然于心却又全然无谓的漠然。
他的身体是放松的,精神却像游离在躯壳之外;姿态是随意的,气场却透着一种难以接近的疏离。
京都双贤,名不虚传。
可沈昭华却无心欣赏他的美貌:“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景珩坐回矮桌后一张宽大的地毯上,身体软软靠着凭几,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却带着一种无力的松弛感,笑笑地望着她:“姑娘莫不是忘了,这里可是温某的营帐。”
沈昭华的脸上染上红晕:“你难道要与我共处一帐?”
温景珩却不再看她,信手将左臂抬起,微屈的指节自然地支着额角,缓缓阖上眼,声音更加慵懒,似乎马上就要睡着了:“军中生活艰苦,已经没有多余的营帐,只好委屈姑娘了……”
第6章
萧承渊在凉州的府邸原本是一处民宅,凉州兵临城下变成了军事要塞,百姓撤走以后,民宅也都被驻军占了。
他住的宅子在当地是最奢华的,里外两进院落。但是跟京都的陵阳侯府自是没法比。
沈昭华在的时候他们一同住在内院的正房,柳舒涵住在东厢房,如今沈昭华不在,萧承渊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偌大的院落,只有柳舒涵和几个女使小厮。
残阳斜照,门可罗雀。
柳舒涵坐在院子里,痴痴地望着手中的纸团发呆。
她的如烟细眉蹙成一团,眼中有盈盈泪光。
身后传来贴身女使嫣红担忧的声音:“姑娘,一月之期快要到了,我们赶紧去大巫医那里求解药吧。”
她死死捏住手中的纸团,恨不得将其捏碎,仿佛这样她就不用面对现在的困境:“嫣红,你去随便给个消息打发他们吧。”
嫣红声音里透着焦急:“那怎么行啊,姑娘他们不是特意叮嘱,消息如果没用,他们是不会给解药的,要是给假消息就更不行了,他们以后都不会给姑娘解药了。”
柳舒涵闭上眼,两行清泪落下:“如果没有解药,我还能活多久?”
嫣红嗫嚅着:“小姐,你万不可有此想法啊,咱们要不赶紧把这事告诉将军吧,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能有什么办法?唯一的解药在温景珩手里,告诉他也不过是让他因为自己受控于温景珩而已。
他如今背腹受敌,进退两难,她不能再让他为难。
柳舒涵的声音中带着两难:“嫣红,我如果把军报给温景珩,表哥会怎么样?”
嫣红更加犯难的,她一个没有读过书的女婢,怎么能明了战场局势。
柳舒涵也没指望她能回答,她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军报何等重要她不是不清楚,表哥向来信任她,无论是书房还是军营她都可以畅通无阻。可是她真的要把这份信任变成捅向他的那把刀吗?
她不愿。
“嫣红,你此生有没有遇到一个人,可以心甘情愿为他舍生忘死?”
舍生忘死吗?嫣红看着面前瘦弱的女子,她的肩头薄而窄,瘦削得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她从小养在柳舒涵身边,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可以尽力保护她不受伤害,可是为她舍生忘死,她做不到。
她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为了旁人舍弃自己的性命。
可她却对着柳舒涵的背影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福:“奴婢愿意为了姑娘赴死。”
柳舒涵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笑了,那笑声中带着一份自嘲。
她不期待有人愿意为她出生入死,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当然应该珍重自身。
可是……她的眼前浮现出初见萧承渊的那日。
她自岭南跋山涉水而来,父亲被贬,她自小在岭南长大,父母双亡后带着母亲的书信投奔姨母。
她到的不巧,姨母在睡子午觉,她在廊下等着拜见。
那日正值江南梅雨,她远远地便瞧见一人举着油纸伞向她这边走来,那一柄泼墨山水映入眼帘,在烟雨迷蒙中栩栩如生。
持着青竹伞柄的手骨节清晰,修长中透着优雅。他信步而来,伞下露出墨青近黑的交领长袍,衣料细看纹理密实,低调却显底蕴。雨水沉重地砸在伞上,汇聚成流,沿着伞骨末端坠落,精准地敲打在他左侧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