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真是虚伪。
“你觉得卖官鬻爵得来的黄金,很脏吗?”裴绰声音沉沉,忽然发问。
她心底冷笑:黄金何曾脏过?
脏的是你罢!
怀晴暗暗腹诽,面上却和颜悦色道:“黄金就是黄金,不脏的。”
“顾三金是江南有名的商贾,因而无法入仕,好不容易改了户籍,又费了大笔银钱,一路运作成了举子,眼看今年补官无望,此刻唯有求我,别无他法。万两黄金虽多,他却是拿得出来的,无非舍去身家一半。就算你收下这黄金万两,他修缮河道无钱时,也会拿出剩下一半的身家。”裴绰娓娓道来。
“那万两黄金,你没必要推却。”
合着,裴绰算计的是顾三金全部身家?
这心肝太黑,比刚研出的浓墨,还黑。
怀晴算钱算得肉疼,嘴角抽了抽,好奇道:“顾三金为何非要修这河道?”
“前朝末年,发的那一次大水,冲走了顾三金一家老小,后来他发愤图强,成了嘉祥首富。一开始也捐款出力,江南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复杂,他献上的银钱被上下官员们贪了大半,河道水利偷工减料,水患终究难以解决,他才决心亲入官场。”
怀晴叹道:“他倒是一个痴人。”
本是清白人,为着清白心,偏偏难为清白事。
世道黑暗,行如逆旅,唯能与其同流合污。
可是,不能如此,不该如此。
难道为守住一片清白,反要染上些尘埃,才可行?
福至心灵般,怀晴想到一个问题,忙问:“前一阵恩科舞弊,他也是其中一员?许是还未被发现,不然不会这般另寻他路?”
“正是。所以眼下他投我,自然也是无可奈何。”
顾三金好大一条肥鱼,此前已被裴绰宰过一道了。
怀晴瞬间明白,为何今年恩科出了如此重的舞弊案,却对主考官总裁雷声大、雨点小,贬谪即可。
不光因总裁是裴绰门生,更因此事全由裴绰主导,那总裁不过是个跑腿的小喽啰。
怀晴看向裴绰的眸光更为幽深。
裴绰却意兴阑珊,摆了摆手,道:“此事罢了,下回,安心收下即可。”
“是。”
还有下回?
怀晴暗想,你可活不到下回了。
“另外,不收白银,只收黄金。”裴绰重申道。
怀晴:“……”
“既然顾三金从前找大人办事,为何这一回,非要找我?”怀晴忽问。
裴绰冷嗤一声:“他何曾不想?我这人,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他见不着我,又怕错过时机,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你。”
“……”
怀晴略一思索,便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大概。
顾三金贿赂无门,竟违心拜东厂督公作干爷爷。谢无极许是以为裴绰刚抢来美人,正在兴头上,这一次便通过怀晴奉上投名状。此刻,怀晴恐怕在谢无极眼里已成“同船人”。
想起谢无极阴恻恻的眉眼,怀晴只觉手心里趴了只肥大的千
足虫,脓液粘稠,恶心至极。
似乎与怀晴的想法不谋而合,裴绰道:“谢无极这人……推却了黄金也好,你以后离他远点。”
“嗯,听大人的。”怀晴乖巧道。
不知是否是她错觉,裴绰的脸色比方才好了不少,竟随手翻了个诗集,靠在窗牖边研读起来。
这时,抚秋芜夏折身回来。抚秋张罗了一桌饭菜,摆在水榭边。
霞光晕红了水波,像是发旧的胭脂,留下一层温柔的痕迹。
怀晴正欣赏着窗外风光,裴绰卷起诗集,走到她身边:“走吧,先用晚食。”
竟有一丝家常的温馨之感。
一股浓重的中药味迎风袭来,抚秋进门道:“公子爷,姑娘,药正熬煮着呢,须等用了晚食后,方能用药。”
怀晴猛抬头,“大人,你受伤了?”
“那可不,前一阵儿,分花拂柳刺伤了公子爷的手臂呢!”
说时迟,那时快。怀晴顺势捞起裴绰的右臂宽袖,只见遒劲有力的肌肉线条,几层白布缠着前臂,隐隐透出一道浅浅的血痕,渗着红意。
她装作心疼,眼眶闪动着泪光,可怜兮兮道:“疼不疼啊?”
桃花眼秋水横波,无端令人心折。
裴绰愣了愣,拉下长袖,遮住伤口,睫毛低垂:“不碍事的。”
说罢,快步走向水榭,背影竟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芜夏笑着跟怀晴咬耳朵:“公子爷这是害羞啦,谁知姑娘你这么大胆!”
不知礼数的乡野姑娘,出于关心,查看一下伤口怎么了?
这人设立得不错。
怀晴这边笑着,心中却有了个计划。
她有一味见血封喉的毒药。
此毒妙绝,不用服下,毒药沾染于破损的肌肤,十二个时辰后表现为风寒症状,不出七日必定七窍流血而亡。裴绰的伤口,正适合此毒。
这个时间差,刚好够怀晴神不知鬼不觉逃出京城。
“今天高兴,要不要烫一壶酒助兴啊?”怀晴问。
芜夏看着裴绰的背影,笑得意味深长:“包在我身上!”说罢低声道:“姑娘,园子里这么多女人,也就姑娘能跟公子爷走得近一些!奴婢喜欢姑娘性子,就帮姑娘这一把!千万别跟姐姐说啊……”
怀晴:“……?”
芜夏姑娘,你想多了!
芜夏一溜烟去了,怀晴则默默演算了几回“酒后下毒”的场景,心中略定。
她整了整衣袖,换上一抹明媚笑颜,走向裴绰:“大人,对着这般好风光,不来一盏小酌,岂不辜负?”
湖面微微一颤,一只水鸟掠过,翅膀划开涟漪,像不小心碰碎了水里的神秘影子。
水鸟没有落脚处,怀晴却有。
她盘算了一会儿事成后的藏身点,便听裴绰声音好似临别的呢喃。
“喝酒?也好……”他喃喃道。
第8章 杯中风云毒里恩仇
抚秋恰到好处地斟出一壶米酒,“去年埋在院里的酒刚好挖了出来,这酒清甜,姑娘一定喜欢。”
一面满满倒上,一面嘟囔道:“公子爷酒量不好,米酒刚好。”
酒量不好?正方便怀晴行事。
这么一想,怀晴眉眼弯弯地一饮而尽:“大人,我先干了。”
裴绰纹丝不动,满身落霜,面前的酒亦是。
“你不怕我?”裴绰忽然审慎地看她,“不怕我这里龙潭虎穴,酒喝多了,可不是好事。”
湖面清波荡漾,阒然无声。
“纵然是龙潭虎穴,以后也是我的家了。”怀晴迎着他的目光望去。
裴绰嘴角浮起一丝带有玩味的笑意,低声问:“妍妍,你不逃?”
怀晴知道裴绰缘何问此话,大周首辅强抢民女的事儿一度闹得极大,便因其中一女子不堪受辱,几度逃跑,最后甚至成功逃到北境,差点穿过草原逃到外域。
怀晴坚定道:“不逃,绝不。”
裴绰满身的冰霜顷刻消融,抬手端着酒杯,一饮而尽,道:“如此,甚好。”
此时,芜夏烫好了一壶酒,素手执壶,笑盈盈地站在怀晴身后,冲她眨眼。
“米酒不够烈,我喝得不够爽利。”怀晴意会,接过酒壶。
抚秋瞪了芜夏一眼,掩下不满后,柔声道:“姑娘不知道,前阵儿,公子爷被分花拂柳伤着了,不能饮烈酒。”
江流本安安静静站在一旁,闻言冷哼了一声,嘟囔道:“什么狗屁分花拂柳?下回我逮着他,看我不来个五马分尸!”
怀晴全程垂着眼睫。
裴绰却有另一番解读:“怕了?”
“嗯?”桃花眼盈盈望去,却见裴绰淡淡道:“你放心,分花拂柳行事有‘三不杀’之准则。纵然你是我府中人,他们也不会祸及无辜。”
你倒是很了解“分花拂柳”啊?怀晴心里冷笑。
很快意识到裴绰口中的,不是他,是“他们”。
她心口一凛,至少裴绰知道,“分花拂柳”不止一人。
思及此,怀晴掀起长睫,一双澄澈的桃花眼显得无辜而灵动,“大人说的可是真的?我……我只知道,分花拂柳不杀平头百姓……我……”
“是他们。”裴绰纠正道。
“哦?”怀晴故作惊讶状,一面给一琉璃杯斟酒,递酒。
“世人不知,分花拂柳实则有三人,或者四人。”裴绰接下酒杯,却没有喝,兀自停在半空,手指轻晃杯盏。
“那‘分花拂柳’又有哪三不杀?”怀晴故意问。
“一不杀老弱妇孺,二不杀见义勇为之人,三不杀流民乞丐。”
怀晴心中冷哼一声,裴绰倒是对自家的底细颇为清楚,面上却保持微笑的弧度,再次道:“我不怕,大人。”声音娇柔,眼神却自有几分倔强之意。
裴绰微微一滞,凝神看她片刻,又将杯中酒徐徐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