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那青年正是叶潜。自上次一别,他们已多日未见。
姜姝叫了一句叶潜哥哥,提步行到叶母身旁,伸手挽住叶母的手臂,柔声问道:“伯母,您的身子好些了吗?”
叶母身子不好,十日里有九日缠绵在病榻上,身上总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姜姝在闺中时日子并不好过,她心善,即便手头逼仄,也时常把自己的体己挤出来周济叶母,是以即便姜家悔了婚,叶母疼爱姜姝的心却未改变过。
都说信阳侯府煊赫,姜姝能嫁给陆世子是天大的福气,可叶母看着姜姝眼下的青紫,唯余一片唏嘘。
姝儿的日子并不好过呀!
叶母握住姜姝的手,温声说道:“潜哥儿中举以后,家里的日子比以前宽裕了一些,我也能抓些好药来用,一来二去的,身子倒是爽利了不少。”
“今日天气好,我便让潜哥儿陪我上山给三清真人上香,希望真人能保佑潜哥儿官途顺利,也保佑你顺心如意。”
得知叶母的病情好转,姜姝十分高兴:“叶潜哥哥有出息,家里的光景会越来越好的,待叶潜哥哥成了亲,嫂子生了两个大胖孙子,您便可含饴弄孙,日子就更和美了。”
叶母“哎”了一声,原想问问姜姝有没有身孕,但看到她窈窕的身形便噤了声,信阳侯府是高门大户,必定极重视子嗣,她不好往姜姝的伤口上撒盐。
二人尚在寒暄,天上乌云密布,下起了雨。雨不大不小,甚是缠绵。
叶家母子倒是带着雨伞,姜姝却两手空空。
叶母对叶潜道:“潜哥儿,你去送送姝儿,眼见就要立秋,雨水越来越凉,没得把姝儿淋坏了。”
叶潜道了声好,把雨伞撑到姜姝头顶,问道:“姝儿妹妹,你往哪里去?”
姜姝的屋舍在前院,前院人多口杂,她和叶潜又订过亲,若被人看到二人共打一把伞,难免生出风言风语。
为防节外生枝,她指了指四御殿旁的寮房,对叶潜道:“侯府在青阳观做法事,我这几日就住在中院的寮房里。”
叶潜点了点头,刻意放慢脚步,把姜姝送到了寮房的屋檐下。
二人的关系今非昔比,说什么都不合时宜。他们索性不言,并排站在屋檐下,一同看雨水浸润青砖与漆瓦。
淅淅沥沥的雨,在地面上迸出清亮的花。
“姝儿!”叶潜临出发,低声对姜姝道,“我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庶吉士,自知和世子没法相比。
不过你以后若是遇到了难处,只管跟我说,我不敢保证能帮到你,但一定会倾力相助。”
他是言而有信的人,姜姝从来没有质疑过叶潜的人品。她点了点头,温声道:“我从来都没有把叶潜哥哥当外人,若遇到难处,一定会找你的。”
叶潜“嗯”了一声,道观人多,他不好久留,执着伞进入雨中。姜姝直直地看着他,直到人影不见了,才转身进入身后的四御殿。
四御殿供奉的是玉皇大帝的辅神,因着辅神名气小,甚少有香客入内上香。姜姝也只是想进入避一避雨,没想到一进门就瞧见陆长稽正坐在案几前写字。
她和叶潜适才就站在四御殿门口,也不
知道陆长稽有没有听到他们说话。
姜姝僵立在门口,有些无所适从。细细想来又有什么好胆怯的呢,她和叶潜哥哥清清白白,倒也不怕旁人窥伺。
她站直身子,轻轻咳了一声,这时陆长稽抬起了头。
“大伯会找地方,四御殿清净,倒是适合练字。”
陆长稽“嗯”了一声,抬起手臂指向墙角的兀子:“夏雨绵长,一时半会停不了,你坐下歇一歇。”
姜姝点点头,依言坐到了兀子上。
大伯和弟媳原也不好说什么,二人又都是寡言的性子,不过须臾屋内就安静下来,唯能听到外面雨水打在竹叶上的声音。
自从存了别样的心思,姜姝就再不能坦坦荡荡的面对陆长稽。
她扭过身子看向窗外,假装在瞧外面的雨势,这样一瞧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当她扭的脖子都有些不舒服的时候,忽听陆长稽对程用吩咐:“到小厨房取一一盏蜜煎梅子汤过来。”
陆长稽在写字,这蜜煎梅子汤自然是端给她的。
姜姝忙道不用麻烦了,程用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披上毡衣出了大门。
殿内只余下他们二人,姜姝总不能再次作势看雨,只得拘束地坐在兀子上,目光是没处放的,只能投在脚边的地板上,她板正的像一尊石像。
时间过的太慢,恍若度日如年。
忽得,隔壁传来一道女子的低呼声。雨天地滑,姜姝想隔壁的女子约莫是滑倒了。
可惜,越来越婉转顿挫的呢喃声昭示着她的猜想是错的。
那女子的声音格外柔媚,像猫儿一般轻轻的吟1叫着,期间还夹杂男子的喘气声,肉与肉相触的拍打声。
姜姝一凛,热意从脖颈一直升腾到耳朵尖,脚指头也不由蜷缩到一起。
她偷偷看向陆长稽,只见他依旧在写字,面色如常、姿态娴雅,仿若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她的涵养真真比不得他。
姜姝坐不住了,她站起身,眼睛撇向大门口,开口说道:“我忘了让厨房准备茶点,得早些吩咐下去。”
“雨未停,待雨停了再走。”
陆长稽的目光依旧凝在宣纸上,他连看都未看姜姝一眼,姜姝却感觉到了巨大的威压,不由自主顿住了脚步。
隔壁那女子的声音像一条拉到了极致的线,到了最高1亢的那一点后倏得断开了。
隔壁总算安静了下来。
姜姝轻舒一口气,可惜,这口气还未舒完,那二人便重整旗鼓,再次闹腾起来。
那二人都是性情中人,一边动作,一边说话,那话污浊的不能入耳,姜姝只听到就觉得羞臊难当,慌乱之余又觉得他们的声音有些熟悉。
思绪乱糟糟的,处境又那样尴尬,姜姝分不出神细想,只煎熬地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隔壁总算消停下来。
她像是和自己打了一场仗,汗水淋漓,衣裳都湿了半截。
程用端着蜜煎梅子汤进入大殿,那汤酸甜可口,原是姜姝最喜欢的口味,现下喝起来却食不知味。
她捏着汤碗,不错眼地盯着外面,雨势渐小,终于停了下来。
姜姝如蒙大赦,连招呼都未打就出了大殿。
她是四平八稳的人,程用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程用尚在纳罕,忽瞥见陆长稽手肘下的宣纸,宣纸上满满当当,写的都是同一个字——姝!
程用呼吸一滞,不动声色退到大殿门口,把守住大门。
姜姝脚步如飞,只没想到经过隔壁寮房时,房门忽被人打了开来。
陆凛一面整理衣襟,一面从屋内行到了走廊。
姜姝顿在原地,颇为不自然的向陆凛行了个礼。
陆凛倒是十分坦然,挥挥手让姜姝站起身,神色自若地向前院行去。
赵氏端方持重,绝不会和陆凛屈居在寮房里云1雨。胡姨娘是有些轻佻的,但她身为妾室,根本没有为先侯爷祈福的资格,是以留在了信阳侯府,压根没有上山。
姜姝瞥了一眼屋门紧闭的寮房,也不知屋内那人是谁,倒是豁得出去,也愿意在道观跟陆凛苟合。
姜姝听侯府的老人们说过陆凛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原以为他上了年纪会收敛一些,竟是她太过于天真了。
一个人的秉性哪里会因为年龄的增长而改变呢?
姜姝折回自己的房间,刚回屋便听珠儿禀告,说周嬷嬷适才来过,请姜姝到赵氏的屋子说话。
姜姝点点头,复又行到赵氏屋内。
赵氏难得的给了她一个笑脸:“我原以为你小门小户出身担不起大任,没想到倒是有几分本事。”
“无论衣食还是住行,你都安排的十分周到妥帖,便是我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姜姝不会因为赵氏的训斥而难过,也不会因为赵氏的夸奖而沾沾自喜,她的心中有一把尺子,专门用来衡量她自己。
她莞尔一笑,落落大方道:“母亲过奖了,是您教得好,儿媳才能摸到打理庶务的门路。”
看着文雅和顺的儿媳,赵氏生出一片唏嘘,陆长易的身子每况愈下,也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个年头,他若去了,真的、真的要让姜姝给他陪葬吗?
或许姜姝已经有了身孕也未可知呢?
赵氏把目光凝在姜姝身上,问道:“你这个月来月信了没有?”
事关性命前途,若是以往姜姝定会战战兢兢,现下她有了主意,便不像以前那样怯弱。
她道:“还未到来月信的日期。”
那便是还没确定有没有怀孕,赵氏不再言语,挥挥手把姜姝打发出去。
姜姝的神情没什么变化,手心却以泅了一层细汗。
今日她一定要和陆长稽行了那事,总不能被陆家休弃,做一个人人唾弃的下堂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