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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妄想 第23节

  他辗转反侧,混乱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米兰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父亲办公室里那层温和的假面、短信冰冷决绝的字句、以及五年前那些破碎不堪的记忆碎片之间疯狂冲撞、撕扯,找不到出口。
  直到天际泛起一丝灰白,身体和精神都已透支到极限,他才在酒精与疲惫的双重碾压下,坠入一种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的浅眠。
  然而,仅仅只是片刻,那个纠缠了他整整五年的梦魇,便如铁爪一般,带着熟悉的、令人战栗的绝望感,将他从短暂的、虚假的安宁边缘,硬生生拖回冰冷的现实。
  窗外天色已是大亮,冬日里苍白却刺眼的阳光穿透落地窗,毫无遮挡地射入他布满猩红血丝的眼底。
  宿醉的眩晕和彻夜无眠的疲惫沉重地压在颅骨内侧,他拧紧眉头,抬手用指关节重重揉按着仿佛要炸裂的太阳穴。
  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脚来到卫生间,陆邢周抬起头。
  冰冷的镜面映出一张颓败的脸,眼底的猩红,眼下的无情,下颌的胡茬……
  恍惚间,镜中人影晃动,陆邢周仿佛看见了五年前那个被彻底击垮、失魂落魄的影子,正与此刻的自己重叠。
  他嘴角扯处一味自嘲的弧度。
  她赢了。
  赢得如此轻易。
  仅用一个决绝的姿态,甚至无需言语交锋,就将他这五年来倾尽所有意志力、用层层坚硬外壳与理智精心构筑起的、看似固若金汤的堡垒,瞬间冲击得摇摇欲坠。
  一股无处宣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戾气猛地冲上头顶!他眼神一厉,手臂带着失控的力道狠狠挥向洗漱台!
  “乒呤乓啷——”
  瓶瓶罐罐应声飞起、砸落、碎裂,刺耳的噪音在空旷的别墅里轰然炸响,尖锐的碎片四散飞溅,如同他此刻崩裂的心境。
  那天之后,陆邢周将自己彻底投入了工作。
  他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用高强度、无间歇的工作塞满每一分每一秒。
  冗长枯燥的跨国会议、堆积如山的待批文件……
  他用这些占据所有的思考空间,榨干每一丝精力,不留任何缝隙给那条绝情的短信,不给担忧她恢复状况的念头以丝毫滋生的机会。
  他不断地、近乎催眠般地在心底重复:放下。
  像五年前那样。
  五年前他能将自己剥离得那般彻底,五年后的今天,他同样可以做到。
  时间是良药,会冲刷掉一切。既然她选择了彻底划清界限,那么他唯一能做的,也是对她最大的尊重,就是彻底退出她的世界,不留痕迹。
  然而,当城市的喧嚣褪去,夜深人静时,那些被强行压制的念头总会不受控地悄然浮现:她现在怎么样了?恢复得如何?物理治疗是否顺利?那些免疫抑制剂带来的副作用,她是否还在承受?林菁有没有照顾好她?
  他甚至有好几次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通讯录里那个被标注为“米兰-桑德罗医生”的联系人,是虞笙在米兰的主治医生。
  他甚至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用最官方、最疏离、最公事公办的语气,询问一下病人的恢复进度。
  他有无数个看似天衣无缝、合乎情理的借口。
  可是……那条「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的短信赫赫在目。
  他有什么立场去问?他承诺过尊重她的选择,不再打扰。他的任何联系,无论包裹着怎样看似合理的借口,对她而言,恐怕都是一种违背她意愿的侵扰,一种令她不安的纠缠,甚至可能让她再次想起那些她拼命想逃离的恐惧。
  最终的结果就是,他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咔哒”一声,用力按下了锁屏键。
  第17章
  米兰冬日的天空,是一种清透的灰蓝色,透着疏离的寒意。
  远处,杜奥莫大教堂的白色大理石穹顶,在稀薄的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温润光泽,与近处层层叠叠的赭石色屋顶相映,构成一幅宁静而微冷的城市全景。
  centromedicosant'agostino顶层的vip病房内。
  阳光带着近乎固执的柔和,穿透玻璃窗,斜斜地倾泻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稀薄却执着的一片暖金色。
  空气中,新鲜百合的幽香盖过了病房里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
  虞笙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仍是病后的苍白,但双颊已褪去那种透明的脆弱感,唇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她刚在物理治疗师指导下完成一套极其温和的上肢肌肉激活训练。
  “很好,虞小姐,进步非常明显。”物理治疗师是一位笑容温和的意大利女士,用带着口音的英语鼓励道:“肩关节的活动度和手臂力量都比之前好多了。明天我们可以尝试增加一点点阻力。”说完,她细心地将虞笙背后的靠垫调整到更舒适的位置。
  “谢谢。”虞笙的声音依旧有些低哑,但气息平稳了许多。
  林菁送走艾米丽,端着一小杯温水和虞笙需要服用的免疫抑制剂走回来。
  看着虞笙疲惫却强撑的样子,林菁心疼不已,“累了吧?喝点水,把药吃了。”
  虞笙顺从地接过药片和水杯。药片苦涩的味道在舌根蔓延开,她微微蹙眉,强忍着咽下。这些药物支撑着她脆弱的新生免疫系统,却也带来挥之不去的疲惫感和偶尔泛起的恶心。
  但是医生说,免疫系统的重建如同在废墟上重建城池,缓慢而艰难,容不得急躁。所以她只能忍耐。
  “感觉怎么样?真的不需要再休息一下?”林菁轻声问。
  虞笙轻轻摇头,“还好,就是有点累。”
  那条「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的短信发出后,陆邢周那边再无任何消息。
  这份沉默像是默认。
  让虞笙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
  她不愿承认这里有失落的成分。
  因为所有的个人情感在母亲的安危面前,都无足轻重。
  然而,这份刻意的断联,也在她心底悄然滋生了一片未知的恐惧。
  陆政国会不会把陆邢周为她所做的一切迁怒到母亲身上?
  那个匿名电话的警告声,总在寂静的夜里骤然回响,让她从浅薄的睡意中惊醒,冷汗涔涔。
  还有妈妈,她现在怎么样了?
  陆政国是否因为陆邢周已经回国而放过她?
  这些问题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寝食难安。
  视线从窗外收回,几度抿唇后,虞笙看向林菁:“你、你能不能帮我问问陆邢周,我妈妈现在的近况?”
  她话里有难掩的恳求,脸上更是一眼看尽的难堪与苦涩。
  尽管这几天,她情绪看似正常,可林菁还是将她时有的失神都看在眼里。
  “你干嘛不自己问?”林菁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虞笙试图维持的平静伪装。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虞笙垂下眼睫,下意识地避开林菁探究的视线。
  自己问?
  那条决绝的短信是她亲手发送的,是她亲手斩断了所有退路和联系的可能。
  她用什么身份再去问?
  前女友?
  一个他付出巨大代价却换来“不要再联系”的……忘恩负义之人?
  虞笙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单,“我……”
  所有的顾虑、恐惧、愧疚和那份不该存在的、被强行压抑的牵挂,都堵在胸口,沉甸甸的,让她后面的话难以再启齿。
  她不能,也不敢。
  每一次联系,都可能成为陆政国手中的把柄和筹码,不仅会对母亲造成威胁,也会将陆邢周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林菁看着她挣扎的样子,叹了口气,拉过椅子坐下,语气虽轻,却带着看透一切的犀利:“笙笙,你是不是……怕自己再联系他,会连累他?”
  “连累”两个字像沉重的石块砸在虞笙心上,她眼里闪过被戳中要害的惊惶与无措。
  是的,她怕,她怕得要命!
  怕自己的存在成为陆邢周的软肋和靶心,怕自己哪怕一丝卑微的关切,都会引来陆政国更疯狂的报复,最终反噬到母亲身上
  。
  可是……除了陆邢周,她再也找不到任何途径能打探到母亲的消息了。
  看着她最终沉重而艰难地点了点头,林菁轻叹一口气。
  “你都能这么在意他会不会被你‘连累’,为什么就不能……在意在意你自己的内心呢?问问它,现在到底是什么感觉?除了担心妈妈,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
  “我不是在意他!”虞笙几乎是撵着她的尾音反驳,她用力摇头,“我只是担心妈妈!这跟他没关系!”
  然而,她急于辩解的语速和眼中闪烁的慌乱,早已把她真实的内心出卖得彻彻底底。
  “跟他没关系?”林菁轻轻挑眉,没有因为她的激动而退让,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如果真的跟他没关系,如果你真的只把他当作一个能提供母亲消息的、纯粹的‘工具人’,那你为什么不能自己拿起手机,像问一个普通朋友那样,发一条消息:‘陆先生,请问我母亲近况如何?’反而让我来给你当这个中间人?”
  林菁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剖开了虞笙混乱而矛盾的内心。
  她看着虞笙瞬间僵滞的神情,继续道:“分手了又怎样?谁规定分手了就不能做回普通朋友?一个问候,一个请求,仅此而已。还是说,你因为还在意他,还爱他,所以无法把他当做朋友看待?”
  朋友?
  她和陆邢周?
  那个在她濒死之际为她倾尽所有、赌上一切的男人,那个她曾交付全部身心、最终却不得不亲手推开的人……他们之间,怎么可能存在“朋友”这种平淡如水的关系?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除了有陆政国这座无法逾越的血色高山,还有她自己那份无法偿还、也无法坦然接受的巨大恩情。
  和陆邢周,陆政国的儿子,不做仇人已经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正视的、不该有的“恶念”了。
  所以别说是“爱”,就连朋友,也是她不该有的妄念!
  “林菁,”虞笙放弃了所有徒劳的辩解和伪装,只剩下最卑微的恳求,她伸出手,抓住林菁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求求你,帮我问问……以你的角度,好不好?就这一次,我只想知道妈妈是不是平安而已!”
  林菁看着她苍白脸上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无法言说的恐惧,所有劝导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深处。
  林菁看着她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看着她眼中那份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无法言说的恐惧,所有劝导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你别急,我帮你问。”
  林菁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仔细斟酌着措辞,最终给陆邢周发出了一条信息:
  「陆先生,冒昧打扰。我是林菁。虞笙现在身体正在恢复中,医生叮嘱她现在要放松心情,但我看得出她很担心她的母亲,不知可否方便告知一二?谢谢。」
  信息发送成功,病房里陷入一种紧绷的沉默,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此刻听来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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