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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妄想 第22节

  可她深知,有些东西,时间带不走,只会沉淀下来,结成坚硬的痂,或者……化为更深沉的恐惧。
  见她不说话,林菁的目光扫过被扣在枕边的手机,状似随意地问了句:“你们……聊得还好吗?”
  虞笙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摇头,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挺好的。”
  可她的神情分明不是这样。
  捕捉到她强抑的情绪,林菁心疼又无可奈何。
  她起身倒了杯温水,“喝点水,润润喉咙。”
  虞笙接过杯子,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紧绷的双肩这才松动了一些。
  林菁静静地看着她,感觉那阵剧烈的情绪似乎稍稍平复,才带着一丝犹豫和试探,轻声开口:“有件事……陆邢周走之前,我看见,他在你额头上……很轻地……吻了一下。”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着虞笙的反应,“笙笙,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你做了这么多,甚至不惜和他父亲对立……这绝不是普通朋友或旧识那么简单,对吗?”
  虞笙握着水杯的手指蓦然一紧。
  林菁的话,仿佛让额头上残留着一种虚幻的、微凉的触感,挥之不去。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虞笙垂着头,视线模糊地落在水杯中微微晃动的波纹上,仿佛那里面藏着能吞噬她的漩涡。
  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林菁以为她不会回答了,虞笙才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头。
  过去那双最为灵动漂亮的眼睛,此时像蒙着一层散不开的灰雾,黯淡无光。
  “我们…曾经在一起过。”
  林菁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证实,还是让她震惊不已。
  “以前从来都没听你提过,”林菁微微侧头,声音放得极轻,“什么时候的事?”
  虞笙低下头,声音带着一种遥远而破碎的疲惫:“五年前。”
  “那后来……怎么又分手了?”
  ‘分手’两个
  字像冰冷的钩子,勾住了虞笙的心脏,同时间,也撬开了一道尘封的闸门,那些被深埋、刻意遗忘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笙笙,你快去医院,你爸爸,你爸爸……”
  她跌跌撞撞赶到医院,只看见那刺目的白布,覆盖过头顶的轮廓……
  “砰”的一声巨响炸在她耳边。
  是爸爸从高处坠落的声响,还是妈妈瘫软在地时,那撕心裂肺、几乎失声的哀鸣交织在了一起?
  虞笙猛地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间,她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额角也渗出了冷汗。
  “笙笙!”林菁猛地站起身,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别想了!我们不说了!不说了!”
  想起医生的严厉警告,林菁慌忙扶住她微微发抖的肩膀:“深呼吸!快,跟着我,吸气……呼气……”
  虞笙的手紧紧按在心口,用力呼吸着,过了好一阵,那几乎将她淹没的恐惧和痛苦记忆才渐渐平息。
  看着她苍白虚弱的模样,林菁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
  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她不敢再问具体原因,但虞笙坚韧的,绝非轻易被击垮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所以她非常肯定,两人绝不是简单的分手,更像是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后遗留的应激障碍。
  *
  与此同时,京市。
  冬日的寒风凛冽,裹挟着北方的干燥与肃杀。
  陆邢周乘坐的私人飞机降落在停机坪上。
  舱门打开,刺骨的寒气瞬间涌入,却丝毫未能吹散他眉宇间凝结的沉重与眼底深沉的阴郁。
  那条断绝联系的短信,像一根冰冷的刺,深深扎在他心上。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赴刑场般的心情,踏入了陆氏集团总部顶楼那间象征着权力巅峰的办公室。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没有降临。
  落地窗前,陆政国背身而站,身影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出乎陆邢周的意料,陆政国脸上并无怒意,反而有一种温和的平静。
  他抬手示意陆邢周坐下。
  “米兰那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
  陆邢周心中警铃微作,但面上不动声色:“已经安排妥当。她已经脱离了危险期,正在康复。”
  “嗯。”陆政国点了点头,走到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坐下,目光落在陆邢周脸上,带着一丝审视,但语气依然缓和,“身体恢复就好。那孩子,也不容易。”
  陆邢周绷紧的神经有了一丝松动。
  父亲…这是…默许了?
  或者至少…不再反对或干涉?
  不对!
  这个念头几乎在下一秒就被他本能地否决!
  五年前,父亲对虞笙的排斥就从未掩饰过。那双看向虞笙的眼睛,总带着冰冷的审视,言语间也多次流露出对他陷入“儿女情长”的不赞同。
  陆邢周抬眼望向父亲。
  陆政国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语气里带着推心置腹的意味“这次的事,是我过于急躁了。气急之下,才拿她母亲的事向你施压。”
  他叹了口气,仿佛一个为儿子忧心的寻常父亲:“我也是担心你被过去蒙蔽,一时情急,说了重话,做了些……过激的事。爸爸向你道歉。”
  道歉?
  陆邢周只觉得一股寒意沿着脊椎悄然攀升,瞬间覆盖了最初那一闪而过的、微弱的松懈感。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
  父亲一生强势,掌控欲深入骨髓,字典里几乎没有“道歉”二字,他信奉的是铁腕与结果。
  此刻这突如其来的温和与歉意,非但没有让陆邢周感到安心,反而像一层精心涂抹的糖衣,包裹着某种未知的、令人不安的内核。
  这完全悖离了父亲对他一贯近乎苛刻的要求。
  他预想的是暴风骤雨般的惩罚,是更严厉的压制,而不是这样轻描淡写的“道歉”和“关心”。
  陆邢周压下心头的重重疑惑,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垂下眼帘:“父亲言重了。是我行事冲动,考虑不周。”他谨慎地回应,没有流露出半分真实的情绪。
  “都过去了。”陆政国摆摆手,仿佛真要将那一页揭过,“人没事就好。你也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公司的事,稍后再谈。”
  这轻描淡写的“稍后再谈”,更让陆邢周心头疑云密布。父亲如此轻易地放过此事,反而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更为沉重的压力正悄然累积。
  *
  黑色轿车早已在专属通道等候。
  陈默拉开车门,陆邢周沉默地坐进去,车门关闭的轻响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放大了他内心的空洞。
  口袋里的手机沉重如石,紧紧贴着他的身体。
  那条来自米兰的信息,字字清晰,如同烙印刻在脑中:「这次真的谢谢你。但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谢谢?
  不要再联系?
  巨大的讽刺感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耗尽心力,赌上所有,换来的却是她如此斩钉截铁的断绝。
  那份在米兰病床前守候时,隐秘的、不敢言说的期待,如同细沙,正顺着心脏的缝隙缓缓流逝,留下一种缓慢而深沉的钝痛。
  车厢内是长久的沉默。
  陈默透过后视镜,看到陆邢周靠在椅背上,侧脸线条冷硬紧绷,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却毫无焦点。
  “陆总,”陈默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贯的沉稳,“虞念姝女士那边,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安全送回了疗养院。只是……”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她的状态,比被带走前更糟糕了。”
  陆邢周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视线却依旧凝固在窗外某处。
  但陈默的话,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沉沉压在他心头。
  他承诺过要护住她母亲,却只能看着情况恶化。这份无力感,加深了他心底的寒凉。
  陈默从后视镜里捕捉到陆邢周眉宇间那抹愈发深重的阴郁与疲惫,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您……需要去疗养院看看情况吗?”
  “不用了。”陆邢周的声音低沉沙哑,打断了陈默。
  他收回目光,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现在去,毫无意义。”
  既然她已决意与他彻底划清界限,他又何必再出现在她母亲面前,徒增她的困扰……或者是厌恶。
  车子最终停在了壹号叠墅门口。
  推开车门,冬日的寒风裹挟着凛冽的湿气瞬间灌入车厢,陆邢周下意识地收紧了裹在身上的大衣,然而寒意依旧能穿透衣料,直抵骨髓。他拒绝了陈默送他上楼的提议,只身走向那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厚重冰冷的入户门。
  指纹解锁,门无声滑开。
  扑面而来的并非家的暖意,而是空旷到极致的、凝固般的寂静。空气冰冷而滞涩,带着久无人居的尘埃气息。
  那份被拒绝后的失落、被划清界限后的茫然,还有对虞笙身体状况无法释怀的担忧,以及对父亲反常背后深不可测意图的疑虑,像无数条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径直走到吧台,取出一瓶烈酒,琥珀色的液体倾倒入杯,在昏暗的光线下晃动,映照着他眼底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空洞。仰头,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一路灼烧至胃底。
  原本是想借酒精麻痹自己,然而几杯烈酒下肚,脑海里那张病床上苍白脆弱的脸庞,那双写满决绝、不容分说的眼眸,非但没有模糊,反而在酒精的催化下愈发清晰、锐利,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烦躁地扯开领带,几乎是把自己摔进了客厅宽大的沙发里。
  黑暗瞬间将他吞没,视野里,天花板仿佛在无声地旋转,而虞笙那条短信的每一个字却无比清晰地在他脑海里浮现:「这次真的谢谢你。但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闭上眼,是她在病床上脆弱的样子;
  睁开眼,是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令人
  窒息的寂静。
  时间在黑暗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泥沼中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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