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尚观洲不记得了,但他知道,他终于把夏燃的最后一点活泼给耗没了。
尚观洲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最终他只是站起身,轻轻搁下一句“你先好好休养”。
陈澍隔天就赶回了林城。G港的爆炸案闹得太大,就算再是三不管地带,也还是会有明面上的政府成立调查组。眼下他们打算暂避风头,等这阵子过去再收拾残局。
葬礼这天飘着细雨。陈澍在尚家老宅见到尚观洲时,就发现他状态不对。尚观洲眼神很沉,一身西装挺括,却透着一股行尸走肉的僵硬。
但灵堂人来人往,陈澍始终没找到开口的机会。
老爷子的追悼会办得并不隆重,是他生前的意思。尚观洲明白他的用意,活着时要让人记住,死了反倒越低调越好。这样尚观洲接手公司时才不会有人借着吊唁的名义兴风作浪。
虽然现在的尚观洲早就不在乎这些,但他还是照办了。
细雨打湿了后山的石阶,从尚家的墓园走出来,陈澍终于开口:“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
陈澍显然知道了那天的事情,而那些人之所以那么轻松就得了手,自然归功于当天他背着尚观洲把别墅的人全都调离了。
尚观洲没应声,只是摸出烟盒。他最近才开始经常抽烟,以前也是会的,但最近像是上了瘾。
尼古丁的味道混着雨后的青草气,在两人之间弥漫。烟蒂摁灭,尚观洲说道:“咱俩扯平了。”
他说的,是多年前陈澍废了右手救他一命的事。
夏燃在医院的日子过得像一潭死水。
但是一到晚上,他就需要强迫自己在“睡着”后忍受那个悄然出现在病房里的人影。
他有时能睡着,有时又完全一点睡意都没有。这种状态导致他白天常常浑浑噩噩。
但今天他倒是很清醒,因为病房里来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林奕君看着跟过去没什么两样,依然优雅得体,只是眼下轻易遮不住的乌青泄露了疲惫。
她像是单纯来看望夏燃,听夏燃说身体没什么大碍后点了点头。
又寒暄了几句,林奕君没有离开,反而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讲点老掉牙的故事,耽误你一会时间,可以吗?”林奕君双手交叠,轻声说道。
夏燃自然说可以,那天被从土里救出来的时候他并不是完全没印象。
林奕君说:“其实呢,我以前的家庭很幸福,我爸爸那时开了一家小公司,我妈妈从我出生起就是家庭主妇,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我身上。我从小想吃什么想穿什么,想玩什么想学什么,只要我开口就没有实现不了的。”
夏燃静静听着,余光注意到林奕君的手指上空荡荡的。
“可是他们太娇惯我了,让我错以为这世界就是这样的,我努努力或是撒撒娇无论什么都能如我所愿,直到我爱上一个人……”林奕君显然对这段故事没什么分享的心情,“他父亲设局让我爸爸背上了近十亿的债务。后来……爸爸跳楼了,妈妈也活不下去了,吞药跟着走了。”
夏燃愣了一下,脑海里一些东西被翻出来,紧接着林奕君就把他的猜测说了出来。
“那个人是尚观洲的父亲。”林奕君甚至很淡地笑了一下,“后来我嫁的人,也是他。”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道突然变得浓郁起来。夏燃想起严特助曾经隐晦提起过的往事,此刻竟被当事人用最平静的语气撕开。
“和他们这样的人相爱,很累吧?”她轻描淡写地问:“尚观洲……他永久标记你了吗?”
夏燃看向林奕君,在她藏着点点希冀的眼神里摇了摇头。
林奕君松了口气,“出事之后,我进了娱乐圈,那会我真的想和他断干净的,他结了婚,而我家破人亡。人有的时候能力真的就那些,抓住机会拼命活着已经不够用了。所以我真的没心思去记恨谁,可是……”
林奕君很困难地呼吸了下,“尚永华结婚一年后,我被他永久标记了……我无路可走,所以我决定要恨……”
夏燃突然打断她:“你救了我,想要我做什么,直说就行。”
林奕君微微震惊地抬头,却看到夏燃眼底的淡然。
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的眼神太透彻,像是早已看穿她精心设计的苦情戏码。
她笑了下,为自己心底那点卑劣。
林奕君将尚永华给她的微型u盘递给夏燃,轻声告诉他该怎么做。
夏燃没有给她回答,只是暂时收下了u盘。
◇
第49章 我还是只会对你特别
下午水喝多了,夏燃迷迷糊糊地想。
膀胱的胀意最终还是战胜了睡意。
他缓缓用没有受伤的左臂撑起身体,床垫发出细微的咯吱声。这声动静很快引来了回应,身旁响起一阵衣服摩擦的窸窣声。
“我扶你。”
夏燃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避开了那只伸过来的手。动作太急牵扯到了右肩的伤口,他咬着牙没出声。
那人僵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你自己不方便。”
夏燃抬眼平静地看他。病房里没开灯,尚观洲的轮廓被窗外隐约透进的月光勾勒得很是模糊。
他们对视了几秒,夏燃最终没有出声,沉默地挪到另一边床沿,趿拉着拖鞋一蹦一扭地朝卫生间去了。
释放过后,夏燃打开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冲过指缝。他顺势朝镜子看了一眼,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
夏燃还以为他这些天睡得不错,结果现在却发现自己皮肤白得吓人,在卫生间的冷光下甚至还泛着青,眼底布满了血丝,看着就跟……
看着就跟尚观洲一样憔悴。
夏燃掬了捧水狠狠搓了把脸,想把脑子里那双属于外面那人的眼睛冲掉。
夏燃抬起头,水流顺着发梢滴落。太久没有修剪过的头发软趴趴地搭在前额,几乎要戳进他的眼睛。
就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也难怪尚观洲如今寸步不离地守着。
夏燃扯了扯嘴角,甩着手上的水珠推门出去。
病房不像刚醒来那会那么黑,尚观洲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床头灯。暖黄色的光晕笼着半边病床。
夏燃出来时,正巧看见尚观洲匆忙收回放在被褥上的手。
尚观洲以为夏燃会直接无视他,径直躺回病床。他便习惯性地往沙发走去,不过转身后刚挪了几步就听见身后拖鞋急促的啪嗒声。
“小心!”
尚观洲慌忙转身,夏燃已经单脚跳着扑到他眼前。受伤的右腿不敢着地,整个人只能摇摇晃晃地挂在他胳膊上。
“我们要不要再试一次?”夏燃抓着尚观洲的手臂,眼神很认真。
尚观洲浑身肌肉瞬间绷直。这是他这些天最想听到的一句话,可真听到时整个人却像被钉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什么意思?”过了很久,他才发出一声很哑的问句。
“不是不想分吗?”夏燃垂下眼睛,“反正我也玩不过你……”
“我从来没想过‘玩’你。”尚观洲猛地打断,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空气凝固了几秒。
夏燃收紧手指,“好,三个月。我们再认真三个月,如果到时候我不想走了,过去的我们就一笔勾销,重新开始;但如果我还是想走……”
“你要让我走,不然我跟你鱼死网破,这辈子我恨你到死。”夏燃的手指很用力,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他嘴里说的恨,他的指甲掐进尚观洲的掌心,留下深深的痕迹。
尚观洲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指腹慢慢抚摸过夏燃绷紧的骨节。另一只手慢慢环住他的腰,把人往怀里带。
“好。”
他的下巴抵在夏燃发顶,声音轻得像叹息。他都听他的,不管任何时候。
第二天一早,夏燃和尚观洲提出不想继续在医院待着。
尚观洲刚想张嘴说什么,夏燃打断他:“不准拒绝我的请求。”
“……好,”尚观洲只能蹙着眉答应下来,“不过,给我几天准备时间。”
“几天?”夏燃眯起眼睛,以为尚观洲又给他开空头支票。
尚观洲认真盘算了下,“大概周末前。”
夏燃将信将疑地等到周六下午,尚观洲倒是守信来办了出院手续。只是……
“我要坐轮椅。”夏燃看着冲他张开双臂的尚观洲,拒绝道。
“轮椅在车里。”尚观洲好脾气地和他解释。
“那就把旁边的拐杖给我,”夏燃往后退了半步,“反正我不可能让你抱我的。”
尚观洲叹了口气:“明明是你说再认真三个月的,结果现在抱都不让抱。”
明明语气很平和,但夏燃却硬是听出一股子委屈怨妇味儿。
他抓起换下来的病号服砸向尚观洲,“滚,跟这个有关系么,我好歹也有七十多公斤,你把我从这儿抱到停车场,你他妈想摔死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