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据郢荣的密探打探到,荣王死之前并未与姝月公主完婚。荣王临死之时,把郢荣和姝月公主一同托付给了谢柏宴,谢柏宴允诺荣王,会在登基后迎娶姝月公主,让她做自己的王后。今日,便是谢柏宴实现诺言的日子。据闻,谢柏宴为姝月公主专门建造了一座婚楼,名为‘灵犀阁’,想必,此时此刻,他们正在灵犀阁中大办婚礼。所以微臣推测,这几日,谢柏宴应该无心战事。毕竟娇妻在侧,任谁也不忍割舍啊。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今夜洞房花烛,那郢荣王的心啊,怕是都要被勾走了。哈哈哈。他打什么仗?他哪还有心思打仗!”
听到最后一句,殷玉突然大笑起来。因为发不出声音,所以他笑得特别诡异,好像已经崩溃到了极点,崩溃到浑身抽搐。
“好一个‘灵犀阁’。”殷玉跪在床榻上,捂着脸,心道,“娇妻在侧,花容月色。朕算什么呢?从始至终,朕只是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朕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啊!”
“照玊祎,朕这一生,被你给毁了。”殷玉屏退所有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要了三壶烈酒,伏在桌案上,提笔在纸上作画。
他没有写下那人的名字,只是潦草地画了一幅玉面观音像。画中人有一双悲天悯人的眼睛,总是不抬眼,淡淡的笑着。
“是你啊。”殷玉抬手,摸了摸画中人的脸,“朕忘不了你。”
“朕不在乎你是谁。不重要,朕只想要你活着。”殷玉临着摹那个人的眉眼,指腹轻轻地从他的眉心蹭过,一路向下,蹭过鼻尖,停留在他的唇上。
“如果当年朕自私一点,把你囚在宫里,让你一直留在朕的身边。这些年,朕与你是不是就不会错过了。朕很后悔。好后悔。”
殷玉捧起那张画像,就如当年捧着照玊祎亲手送给他的那一捧鲜花一般,把画像抱在了怀里,不敢用力,不想松手。
他抱住的仅仅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画中人一如当年,垂眸向下,从未抬眼看过他一眼。
这是一场千疮百孔的苦恋。
殷玉很清楚,照玊祎是他短暂的人生中的主角,而他却只是照玊祎漫长人生中的过客。
轻描淡写,不值一提。
到头来,他什么都不是。
殷玉敞开大门,伸开双臂,扑向漫天飞雪。望着夜色中神秘又遥远的雪山,望着城墙上星火般的灯光,他突然觉得很遗憾。
殷玉不由自主的去想,多年后,照玊祎回到上京城,见到藏在九华宫中的那一副画像,会不会也觉得遗憾,哪怕只有一丁点。
曾经有一个与他一样经历了万般痛苦的人,在不知道他是生是死的情况下,在不为人知的深宫中,孤独的爱了他很多年。
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怎么会不遗憾呢。
自少时一别,便永不再相见了。
“照玊祎,朕想见见你。哪怕只有一眼。”殷玉穿了一件单薄的禅衣,赤脚踩着雪,踉跄着跑到雪地里,如一朵白色的荼蘼花,一路跑到了城墙上。
殷玉一生唯爱玄色衣裳,可这一次,跑着去见他,却穿了一件素白的禅衣。
冷风穿透殷玉的身体,如吹落一瓣落花,轻飘飘的。殷玉的心也是轻如鸿毛,随风而去。
对来说,照玊祎是无法言说的爱人。而对于照玊祎来说,殷玉是他死去的孪生兄弟,是大徵的永鄭帝,是无足轻重的过客,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身份了。
一切都是阴差阳错,不合时宜,
“我爱你。”殷玉站在城墙上,极目远眺,远处是郢荣的军帐,灯火通明,如雪夜中烧起的一场大火。
殷玉趴在城垛上,恨不得把远方看穿,无声地呐喊道:“我爱你啊,你听见了吗?”
没有声音,心跳却愈发疯狂。
“你能不能回来,能不能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我求求你了。求求你。”
恍惚间,殷玉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儿时,他还是骄横跋扈的皇子,虽然饱受冷眼与虐待,但是至少身边还有一个知心之人。
“我这一生,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快乐过。每一步路,都不是我想走的。我被困住了,困了一辈子。”殷玉大口地喘着气,痛苦地捂着胸口,“我想变成雪啊,跟着风四处飞,能落在自己喜欢的角落里,然后慢慢融化。真好啊。”
“为什么上天连一点幸运都没有赏赐给我,我不要做皇帝了,我想逃走,躲起来。”
殷玉的视线随着漫天的大雪一路向下,停在了远处的雪地上。
恍惚间,如梦一般,他看见了一个人,提着灯朝城墙的方向走来。那人身着一身雪白的锦袍,一尘不染,宛如降临于尘世的谪仙,美的不可方物。
那个人很像,很像他记忆中的人。
是他吗?
“是你吗?”殷玉扒着城垛,恨不得立刻坠下去,喊破嗓子也要喊出声音,“是你吗!照玊祎,我看见你了!”
“照玊祎,我找到你了。”
那个人站在城墙下,好像听见了城墙上面传来的声音,抬头向上望去。
对视。
殷玉看不清那人的脸,当他瞪大眼睛,伸出手,奋不顾身地想要抓住那个人的时候,一股锥心刺骨的凉意从他的喉结处蔓延至全身。
他伸手一摸,鲜红的血铺满他的手掌,顷刻间,绝望的窒息感把他整个人吞噬。
殷玉回过头,看到了一张惨白的鬼脸。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大雪盖不住他脖颈间涌出的殷红,殷玉趴在城墙上,最后看了一眼漫天的飞雪。临死之时,他用尽全部的力气,从城墙上,一坠而下。
“如果有下辈子,老天爷,让我做一个普通人吧,我想要一双能走出去的腿。”殷玉闭上了眼睛,笑声、风声和耳鸣声,刺的他头痛欲裂,“还有,还有......”
“照玊祎,下辈子,我们别再相遇了。”殷玉的嘴角微微翘起,平静地念着他的名字,“这辈子,我已经爱的足够多了。”
“我爱够了,也就放下了。”
一朵轻狂傲世的荼蘼花落在了雪地上。
周围盛开出一片红色的花海,每一朵花,都是为一人盛开。
足够了。
最后一刻,殷玉睁开了眼睛,落雪飘进他的眼睛里,把血和泪水都融化了。他念着那人的名字,把最后的爱意藏匿于雪地中,与世长眠。
但愿你想起我时,会有一点遗憾。
但愿,你会想起我。
第122章 剥离茧(一)
次日卯时,据晋州城墙外三十里的郢荣军军帐中,谢柏宴与桓秋宁通宵下了一盘棋,胜负未分。二人一齐吃了茶羹,站在沙盘旁,等潜伏在晋州城中密探的消息。
昨夜,谢柏宴下令命五百轻骑自郇城进裕达岭,走山路一路向南,扫清了杜卫藏在山中的守军,绕道晋州东南部,从后部突袭了增援大军的补给粮仓,打了晋州一个措手不及。
今早二人看着沙盘,把小旗插在了晋州南部。
桓秋宁有些困倦,靠在沙盘一侧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困倦地抬了抬眼皮,指着地图道:“裕达岭易守难攻,拿下裕达岭,相当于掐住了晋州与干越之间的要害。杜卫只在山上留了这么点兵,看来临边郡那边的压力不小啊。蒙苛这个人,打起仗来,绝对不会给你留喘气的机会,除非他是另有所图。”
“昨夜我们赌赢了。”谢柏宴笑笑,眉头舒展了些,“本是想用五百轻骑探一探裕达岭的深浅,杀山中守军一个措手不及,顺便去烧一烧晋州的尾巴,没想到竟然真把他们的尾巴烧着了。不急,晋州的援军才到,咱们陪他们多耗几天,搓一搓他们的士气。”
郢荣境内多山地,谢柏宴初到郢州时便亲自培养了一支骑兵,熟悉地势,擅于走山路,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是啊,现在晋州里边,可都是急性子的主,脾气一个比一个大。”桓秋宁努努嘴,调侃道,“不过你这招也真够阴的。保不准,杜卫那老头以为你昨夜跟美人洞房花烛夜呢,肯定猜不到你跟我下了一晚上的棋。要我说,他们就是不了解你的品性,你就算再大逆不道,也不可能娶你的亲叔母啊!可惜呀,可怜呀,王都里的美人,可要伤心喽。泥菩萨,你这是要江山不要美人啊!”
“论深情,我自然是比不过桓公子。”谢柏宴反将一军,挑眉道,“桓公子身在郢荣,心在哪儿呢?”
“我的心在哪儿呢?”桓秋宁笑着自问,揉揉眉梢,美人嗔笑,对谢柏宴道,“在你哥哥那儿呢。泥菩萨,咱们什么时候能打到上京城去。”
谢柏宴闷声笑笑,反问道:“一切都在桓公子的算计之中,不是么?”
“是了。”桓秋宁懒得装出一副假惺惺的自谦模样,笑着点点头,“谁也逃不出咱们的谋划。”他指了指泸州,道:“是时候了。郑雨灵这枚棋子,可以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