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完结屋>书库>综合其它>一寸灰> 第83章

第83章

  此刻奔逃,或有一线生机,晚一个眨眼的工夫小命休矣……可前前后后死了多少人,他们这一趟算白折腾。
  如若回头,就算来得及点燃炸药,必将深陷敌营,必死无疑……即刻毙命都算三生有幸,弄不好抽筋剜骨,车裂凌迟……
  胡旺浑身觳觫,进退失据。
  用不上他抉择,那位横空出世的勇士顿了一步,抬首望向远处,但他动作得太急太快,胡旺甚至未曾瞧清楚他凝望的方向。那人再次给了他一个字,“跑!”一把将他推出两米,自己转身投向深渊。
  胡旺凭借本能狂奔,他不敢回头,因而也不曾看到或是听到,在那人转身迈出第一步的刹那,黑暗中爆发出一道声嘶力竭的呼喊。随后,一队埋伏已久的夜行人暴起,不管不顾地,如人形利刃一般,劈开潮水似的的乌蒙军,杀出一条血路来。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或许只是须臾之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起,胡旺被颠下坡地。他连滚带爬地逃进荆棘林中,回首仰望,只见冲天的火势骤起,随着呼啸的北风,顺着连排的帐子翻滚着席卷而去。
  他们成了。
  那人……多半活不成了。
  第74章
  偷袭得逞,先锋回撤,乌蒙自顾不暇,只是象征性地追赶出一截,便偃旗息鼓。扬眉吐气的京营精锐在樊岱林的顺利凯旋,一路无碍,谁知在自家城门下却遭了闭门羹。
  丰城大门紧闭,屡叫不开。守将瑟瑟缩缩地来回传话,磨磨唧唧就是没个说法。眼瞅着樊将军就要炸毛,带人强行撞门,冯文斌手下参将高虎方才慢悠悠地上了墙头。
  高耸厚重的城墙之下,樊岱林气得骂娘。
  “高虎,你个狗娘养的,你赶紧给我把城门打开。”
  “你是瞎了还是聋了,你哪只眼看见我军中有奸细?”
  “你赶紧开门,引来敌军攻城,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城门楼上探出个耀武扬威的脑袋,“樊将军此言差矣,就算敌军来犯,也是您招的。”
  “放屁!我的人烧了他们的粮草你怎么不说?”樊岱林气不打一处来,“趁他们兵荒马乱的工夫,你麻溜地给我开门。”
  高虎油盐不进,“将军息怒,我只是奉命行事。”
  樊将军骑着高头大马仰头叫骂,“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去把冯文斌给我叫出来。”
  高虎面色一沉,刻意提高了声调,“樊将军好大的架子,不把在下放在眼里也就罢了,您也不过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哪来胆子的直呼副总兵名讳?莫非你们京城里来的老爷,皆是如此没大没小。”
  “你,你,你……”樊岱林不擅口舌,被这厮怼得涨红了脸,“要么开门,要么让冯文斌来见,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高虎寸步不让,“开门,恕末将无能;见人,您不够格。”
  樊岱林一把从身后薅过另一人的马缰,“行,我不够格,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位够不够?”
  刘壤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事已至此,他顺势朗声,“京北大营统领刘壤在此,请转告冯将军,速开城门。”
  高虎闻言懵了一下,随即探头探脑几个来回。他就是个暴躁无脑的兵痞子,否则也不会被冯文斌当枪使推在前边。此刻他煞有介事地琢磨了一下,京北大营统领就算官职再高,也管不到他们西北驻军的头上。他才不会去请示,姓冯的向来软弱可欺,是个人就敢骑到他头上,这两个月以来,都被姓林的和姓樊的压迫成孙子样儿了,连累他们也跟着矮人一等,好不容易硬气一回,岂可半途而废。
  于是,高虎自作主张,“末将久仰刘将军威名……不过,此地非京营管辖之地,刘将军怕是也无越俎代庖之资。”
  “……”这孙子竟敢?刘壤与樊岱林对视一眼,当下就要飞身上去扇他两巴掌。
  倏地,身后骂骂咧咧的队列突然静了下来,自动自觉地从中让开一道通路。
  一人一骑从队尾缓缓而来,来人气势凛然,其胯下战马明眼人一瞧便看出来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千里宝马。即至近前,那人抬首,明明是身居低位,却自带如有实质的威压。
  他淡声,“朕,可有号令之资?”
  高虎尚未反应过来,刘壤率先翻身下马,跪地高呼,“末将参见陛下。”随即城门外跪倒一片,山呼海啸,“陛下万岁万万岁。”
  城墙上的蠢货目瞪口呆,差点儿一头栽下来。
  千人骑队进入丰城大门不远,闻讯而来的冯文斌和林枫带着手下全部将领连滚带爬,瑟瑟来迎。一番痛哭流涕地磕头谢罪过后,未得陛下只字片语。只有刘壤大发慈悲地指挥他点兵两万,汇同京营留在城外的九千人,隔岸观火,震慑蛮夷。冯副总兵一个字的废话也不敢多说,点头如啄米。至于那位不开眼的高参将,大约是哪凉快哪关着,再无出头之日。
  十数里以外的敌军驻扎之地,火海蔓延,鬼哭狼嚎。乌蒙与十六部联军遭此釜底抽薪般的重创,待要卷土重来,约莫最快也要等到来年春回大地。话句话说,月余之后的春节,该是过得上。
  丰城临时指挥营设在守城军主将林枫的官邸,冯文斌引着陛下一行直奔此处,谁也没有注意到,坠在队尾的几个人在岔路口利落地转弯,行向别处。
  老管家早早地在门口等着望着,终于将小主子盼了回来。老人家泪眼婆娑地将世子迎进荣国公府,丰城中最有声望的于大夫和府里打小照顾世子的安大夫都等在世子房中。老管家亦步亦趋地将向瑾送过去,才依依不舍地回身,安置其余人等。
  晚间,成景泽匆匆忙忙赶往荣国公府之时,已是夜深人静。有人专程候着陛下,见过礼,径直护送至内院世子房间门口。
  皇帝敲了下门,门扇应声而开。屋内点着几个炭盆,暖融融的。小世子背对房门坐在梨花木的桌子旁,他半裸着的上半身虚虚地披着一件里衣,后肩被烈焰燎上的一大片皮肤覆着烫伤的膏药,尚未晾干。
  陛下的眸光暗了暗,大踏步走过去,甫一抬手,世子倏地起身,里衣滑落。赌气的少年坐到床榻边上,依然侧背过去,离来人远远儿地。
  成景泽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从在敌营见到向瑾那一刻起便压抑的怒火喷薄而出,“世子好胆量。”
  向瑾无动于衷地坐着,半垂着脑袋,看不清神情。
  “你启用了荣国公府的暗网……”皇帝真是后悔太纵容这孩子,以至于胆大包天到此般境地,“那是兄长留给你保命,不是送命的。”陛下一字一句搓着火星子,“你是要让向家断后不成?”
  “是!”向瑾瞪圆了眼睛爆喝,整个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活像一只被逼至悬崖边缘,差点儿一脚踏空的小兽。
  之前的几个时辰里,他坐在昏暗的房间中一动也动不了,脑海里一刻不停地循环回闪着成景泽转身奔向粮仓那一刻的画面……彼时在影影绰绰的暗夜中只有敌人手里的火把燃着光亮,本不该那样清晰——然而不可思议的,他就是从那人一闪而过的神情中,读到了笃定的无畏的甚至是理所当然的向死的决心。
  那样决绝,了无牵挂。
  他非是第一次目睹成景泽遇险,那人也曾义无反顾挡在他身前,任由利箭穿胸而自岿然。可这一回不同,他自己早已理清心绪今非昔比,陛下亦不是无有选择。或许单凭一己之力加上无一几个的护佑,万军从中亦不至丧命,可这世间总有万一……成景泽明明知晓那个万一,却无所犹疑。
  那一个瞬间,向瑾仿佛跌落万丈深渊般恐慌,他拼命伸出双手嘶吼,却无能为力地,什么也抓不住。
  这一趟一意孤行,他不惜豁出所有,也预料到了后果。但他天真地以为,只要来到这个人身边,只要不被撵回去……大不了一败涂地一了百了命丧西疆,也要在一起。他做好了面对一切艰难困苦的准备,一路风餐露宿举步维艰之时他甚至是幸福雀跃的,他无法忍受在刚刚获得承诺之后,便天涯两隔……他从不曾意识到,有些缝隙,是哪怕再亲密无间近在咫尺也无法弥合的。
  极致的惶恐催生莽撞的冲动,向瑾磨着齿根,一字一顿,“早断晚断都是要断的,早几年又有何妨。”
  “你!”成景泽被他气得脑仁儿疼,一时不查,少年跟兵部最新研制的炮筒子里射出的炮弹似的跳起来,双手抓住他的双肩……小世子身手再是精进,又岂是他的对手,近身已然不易,意欲控制住对方,难如登天。
  高大的成年男子不动如山,却在觑到少年通红的瞳仁那一刹,放弃抵抗。
  向瑾抵着成景泽后退,滑稽得似暴起的兔子欺负心软的狼王,一鼓作气撞掉了靠窗桌案上噼里啪啦的零碎。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他踮起脚,张牙舞爪地扒着人家的衣领,猝不及防一口狠狠地咬在皇帝的锁骨上。
  皮开肉绽,满口腥甜。
  好半晌,从齿尖磨出,“成景泽,你,混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