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完结屋>书库>综合其它>一寸灰> 第16章

第16章

  成景泽无动于衷,但无一下意识脊背有些发凉。
  有些话他不说,这世上就再无人会讲,已然开了个头,无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他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提高了声调,“陛下,养孩子不是这么养的。”
  成景泽终于施舍他一缕阴恻恻的眸光。
  无一打了个寒战,心一横,“该说清楚的不要说半句留半句,世子又不了解您,否则好心办坏事,害人害己。”
  “您十几岁的时候上阵杀敌,那是形势所迫,小世子知书达理,亦为孺子可教。”
  “陛下……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成景泽目光一凛。
  无一作死,“当初您让狼王看家,给人家孩子吓病了的事,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啊!”门内一声低呼,屋檐上随即跌下两个人来,无一捂着额头,仓皇逃了出去。
  皇帝寝宫明着鸡飞狗跳,太后那边暗里波诡云谲。
  内室只剩下李嬷嬷伺候着刘太后入寝,刘氏坐到榻边,却迟迟无有动作。
  “太后,”李嬷嬷关切道,“时候不早了,先歇着吧,凤体要紧,诸般繁难,明日再议不迟。”
  刘太后眉头紧锁。
  “您可是不信首辅大人的说辞?”
  刘氏反问,“你怎么看?”
  李嬷嬷低眉垂首,“前朝的事老奴见识短浅,不敢置喙。”
  刘氏不虞,“让你说便说,哀家还能笑话你不成?”
  “是。”李嬷嬷斟酌一番,“面上看来,谢首辅所言在理。世家大族非是铁板一块,各自皆有弯弯绕绕的小心思。若是那些小门小户眼皮子浅的得了皇帝的青睐扶持,自然要生出二心,与咱们离心离德。两相比较,倒是科举选拔出来的寒门读书人更好拿捏一些。他们无有背景,更无当官理事的经验,便是用心栽培,也非朝夕能够成事。况且,恢复科举一事,已拖了三年,眼下咱们刚经了波折……”李嬷嬷小心地觑着太后神色,“不做硬碰硬也好。”
  刘氏半阖着眼帘听着,片晌无话。
  “太后,”李嬷嬷揣摩主子心思,“您是怕谢首辅也起了旁的心思?”
  刘氏闻言哼了一声,“亦未可知。”
  “依老奴愚见,不至于。”李嬷嬷宽慰道,“能够屹立百年而不倒的高门士族,哪一个眼瞎?当初是他们主动巴结力挺先帝与咱们家太子爷,珠玉在前,谁瞧得上鱼目。之前形势所迫,不过利用那莽夫平乱而已。如今战事渐歇,难道还当真指望一个粗鄙没见识的兵痞治国?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谢首辅屈于淫威之下意志不坚,谢老爷子可对太子恭敬着呢。前日殿下不是辗转来了信,此番事后,明辨人心,谢家可信赖。谢府几百年来位居士族榜首,旁人目光短浅,也得掂量掂量。”
  刘氏终于点了点头,“理是这么个理,但该敲打的也得敲打。”
  李嬷嬷赶紧附和,“有您为之计深远,太子爷归来还不是早晚的事。”
  刘氏一叹,“你就哄着我吧。”
  翌日天还未亮,皇帝已在雪庐中操练完毕。他神清气爽地沐浴更衣上朝,苦了趴在地上的暗卫龇牙咧嘴。
  “陛下平日里也如此不留情面?”许久不曾陪练的无十差点儿被打出眼泪。
  无六单手撑地翻身而起,一本正经,“不知。”
  “我又不是问你,”无十瞪着无二,“二哥,你也不提个醒,我什么护具都未戴。”
  无二平静地揉着肿胀的腕骨,“昨日,你不是也在房顶?”
  小十一阵哀嚎,“我以为砸了脑袋,又打了二十板子,陛下该消了火气。”
  无二与无六同时望向他,异口同声,“幼稚。”
  火气的确消了大半的皇帝出门,猝不及防地在门口撞见了心火之源。
  向瑾哈欠连天地钻出门,狭路相逢,脑子一懵,嘴上便秃噜出去,“你怎么起这么早?”
  第15章
  向瑾与皇帝一番话不投机,回到房间自己生了半宿的闷气。但他琢磨着琢磨着,倒是自己把自己哄好了,想开来,未钻进死胡同。说到底,不过是未留颜面地戳穿了他那些伎俩罢了。这人竟是数年如一日,做了皇帝也未见城府深沉。如此,换个思路来看,比起暗里占尽便宜,面上粉饰太平的作风,似乎这般反应,才与他记忆中率直坦荡之人如出一辙。
  总之,事已至此,他没什么好抱怨的。事情是自己做下的,认了也便认了。况且,眼下正是事半功倍各取所需的局面,还有何矫情之处。
  之前他与福安所言,有戏谑之意,但也并非全盘玩笑。当年之事,如刀刻斧凿般在他稚嫩的心尖刻下无法抹灭的痕迹。独自在山洞中等待的彷徨和那人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时的绝处逢生之感,他从未曾对人言。只是,之后数年,每每感到孤立无援迷茫无望之时,他总会拿出那把匕首反复摸挲,心也便随之沉静下来。
  向瑾清楚,此乃他自己心底的隐秘,与人无尤。和旁的人皆不相干,包括成景泽在内。
  他折腾了半宿,福安也陪至夜深。虽没睡上几个时辰,但向瑾仍赶在天亮前爬了起来。他决计要做的事,雷打不动。福安睡在外间,他在房内用凉水简单漱洗过后,穿戴齐整,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时辰尚早,他面对东侧寝殿,站在院内靠后一些的位置,省得跟堵人家房门似的。着实困得慌,甫一站定,少年不由自主地打着哈欠。手还未放下,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他侧后方月牙门中走了出来。向瑾听到脚步声转过头去,大脑正开小差,脱口而出,“你怎么起这么早?”
  成景泽见到他也倍感意外,他以为向瑾至少有好一阵子是要躲着自己的。
  陛下眉心微动,向瑾率先回过神来,跪下行礼,“臣失礼,请陛下责罚。”
  成景泽,“……不早了。”
  向瑾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了抽,“敢问陛下这是晨练已过?”
  “嗯。”
  向瑾懊恼,“那臣明日再起早些。”
  皇帝无奈,“住在此处,不必拘谨,依日常作息便好。”
  向瑾扬起头,“臣有一不情之请。”
  成景泽下意识就想要给他堵回去,既然是不情之请就算了吧。但昨日无一为了劝谏毕竟挨了板子,他若是一个字也未往心里去,未免太不近人情。
  陛下默了默,“起来说话。”
  向瑾并未拖沓,利落起身,径直道,“臣请跟随陛下晨起操练,强身健体。”
  成景泽锐利的目光扫过来,打量他半晌,“听说林将军有意亲授世子武学技艺。”
  向瑾有备而来,“彼时臣辜负林将军美意,自当负荆请罪。”
  “现下幡然颖悟,亦不迟。”
  “谨遵陛下教诲,”向瑾不紧不慢,“但臣有自知之明,并无习武的天分,唯恐枉费将军心血。”
  成景泽被他气笑了,“你的意思是,林将军心血工夫宝贵,朕闲着也是闲着?”
  “臣不敢。”向瑾眨了眨亮晶晶的黑眸,神色中自有这个年纪常见的灵动与狡黠,但并不令人反感。他实话实说道,“臣在丰城时听闻,陛下初入飞鹰军不久便自建先锋营班底。据说陛下择选的皆是瘦小不起眼,在军中遭人嫌弃的少年,加以短时调教,身手无不突飞猛进。不出半载,各个独当一面,令蛮夷匪患闻风丧胆。”
  成景泽如刀似匕的目光在他细瘦的胳膊腿上绕了一圈,冷笑,“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
  向瑾执拗,“陛下可是怀疑臣吃不得苦?”不待他赌咒发誓据理力争,成景泽轻飘飘地扔下三个字,“朕没空。”
  向瑾一瞬间好似攒足了劲意欲挥出一拳,却察觉对面不过一团棉花,没着没落。
  “陛下,”他咬牙喊道,“兄长曾允诺,待战事平息,他会亲自教导于我。”
  成景泽只是脚步略顿,并未回头。
  他无情道,“国公府家传,朕不懂。”
  向瑾:“……”
  他早先便隐隐察觉到,除去众人皆知的同僚情谊,成景泽与兄长私交该是不错。但凡他提及兄长,接下来提出的请求,诸如吃腻了野味,再诸如累得走不动……大抵会得到纵容。
  他深知,此举管用,但不可多用。谁知今日亮出底牌,竟无济于事。孩子出师不利,气得踢翻了好几块脚下的石头。
  是日早朝,意料之中的群魔乱舞。
  日前,成景泽一意孤行地提拔了六位二流世家的子弟填补六部空缺,打了内阁一个措手不及。加上不久之前那场自上而下,从后宫到前朝,由京城至地方的动荡,不由得人不多想,这朝堂的风向似乎要变了。
  过往三年,除去最开始的排除异己强势夺权,遭人诟病,待地位与朝政稳固之后,这位年轻的新帝在政事上并不算强势。换句话说,便是马背上的武将不擅治国,力有不逮。
  众所周知,前太子现康王为先帝的嫡长子。当初庆王资质远胜武王,只是输在生母位份和外家势力上。其在就藩之时早已野心勃勃,对长子成景睿的教养也是隐隐按着太子的规制来的。而成景泽算什么,一个生母不详半路捡回来的私生子。据传,庆王原本是打算给些银钱打发了的,是王妃刘氏宅心仁厚,才力排众议留下他,给了庶子的身份。但成景泽野生野养着长到十几岁,并不适应王府规规矩矩的生活,哪怕是请了博学多识的大儒先生细心教导,亦朽木不可雕也,学问远远不如其他在王府中长大的幼年弟妹。好在,生了一副好样貌,且身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