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第123节
“我问你,即便今日,你抓了我,过了陛下这关,来日老七登基,有你好果子吃吗?”
就这么一句话,让煌煌烈日下的高旭渗出一脑门冷汗来。
是他亲手给七皇子嫡亲的舅舅安上了叛国的罪名,以七皇子那眼里揉不得沙的性子,将来能放过他?
一旦李襄翻案,他是断没有好下场,而投靠怀王,还有一线机会。
高旭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眼下是再也无反驳的底气。
怀王静静看着他,给他时间反应。
高旭是个聪明人,在一瞬间权衡出利弊,连忙滑下锦杌,单膝着地,抱拳与怀王行礼,“先前是臣糊涂,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王爷,望您莫要计较,打此刻起,臣投效王爷,任凭王爷差遣。”
怀王也立即变了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连忙扶起他,温声道,“有高指挥使襄助,本王如虎添翼。”
二人一时主臣相惜,一见如故,仿佛方才那番机锋从未存在过。
怀王拉着他一面往身后的水榭去,一面问他,“此时李襄身旁守着几人?”
高旭回道,“两名黑龙卫十二时辰寸步不离,此外,每日太医会来看上一眼,给他把脉,亲自熬了药送来给他喝。”
“他的饮食过不过你之手?”
高旭苦笑,“每日三顿均由公厨一道送来,过我的手,但没有下毒的机会,从进牢狱大门,至最后喂入李襄嘴中,要被三人轮番试吃,这里头有我的人,也有姚鹤的人,一旦下毒,会被立马发现。”
怀王闻言皱眉,不知锦衣卫内部防备如此森严,难怪皇帝要把李襄放进去。
“那以高大人之见,有什么神不知觉不觉的法子,弄死他?”
高旭沉吟片刻,道,“您别急,左右人还在臣手中,臣定想个万全的法子,做得不着痕迹。”
皇帝圣旨摆在那,他总不能明目张胆弄死李襄,投靠怀王的前提是,不能将命搭进去,他得想法子全身而退。
于怀王而言,只要能弄死李襄,损失一个高旭算什么,可惜高旭不可能为了他飞蛾扑火。
怀王好性儿拍了拍他肩,
“无妨,他现在开不了口,咱们还有时间。”
第87章 今日起,你出师了
甲辰四月十八, 天晴,宜纳彩,成婚, 出行。
自梁侯请求圣上赐婚后,梁谢二家看好吉日, 商议定在今日纳彩。
因着当年将谢茹韵定给李蔺昭, 害谢茹韵婚事耽搁,帝后心存愧意,这一回宫里赏赐十分丰厚, 清晨客人还未到,宫里的内监前来宣旨,赏赐几乎派满了前厅, 谢氏夫妇感激涕零, 对着北面叩谢天恩。
同一时刻的梁府亦是张灯结彩。
这大致是梁鹤与此生最快活的一日。
昨夜兴奋地一宿难眠, 今日天还没亮,他便早早叫起随侍伺候他梳洗拾掇。
虽不是迎亲的正日子,纳彩之日也该穿得郑重, 为了给他大婚挣体面,前不久父侯给他求了个荫官, 如今他也是武都卫的一个校尉, 有了正经的官身, 武门中的勋贵子弟均以入禁卫军为荣, 打今日起,他不再是上京城的纨绔子弟,而是一员保家卫国戍卫皇城的禁军。
今日,他便穿上了皇帝赐给他的武官朝服。
这身武服品阶并不高,正六品彪纹补子大襟斜领麒麟青袍, 前襟腰下的满裥,并左右肋下的两摆处均绣有麒麟纹样,无不彰显大晋官员的庄重气度,梁鹤与品阶不高,平日没有上朝的资格,是以这样一身也就重大场合能穿。
两名随侍仔仔细细替他穿戴上,梁鹤与往窗下铜镜里瞅了一眼,这一身穿在身上,褪去了平日浪荡不羁的贵公子模样,不声不响地显露出一股雍容英华的矜贵气度来。
梁鹤与很满意,大步往上房去给父母请安。
梁夫人和梁侯已在上房的明间候着他,甫一瞧见晨光里行来一挺拔俊秀的男儿,侯夫人险些迷了眼,指着儿子与梁侯道,“哟,梁缙中,你瞧瞧,这是你儿子吗,我怎生认不出来了?”
梁侯看着朝气蓬勃的儿子,也露出欣慰的笑,“是不错。”
“爹,娘!”
远远地梁鹤与高声唤了二老一声,大步跨入门庭,正正经经朝二人行了一礼,“孩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我儿,快上前来,给娘好好瞧瞧。”梁夫人迫不及待起身朝他招手。
梁鹤与笑着过来,梁夫人揽着他,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喜得见牙不见眼,“真真好看,这段时日跟着长孙习武,身子骨也健朗许多,瞧着很有英武之气。”
儿子在娘眼里怎么着都是最好的,梁鹤与对于母亲的赞美其实已习以为常,反倒是更在意父亲的态度,他张开双臂问梁侯,“爹爹,您觉得如何?”
初夏的晨阳绵长而细腻,静静打在梁侯那张沉稳深邃的面孔,衬得他像一座笼罩在晨雾中的山岳,这一回梁侯不吝夸道,“我儿很有长进,已有武将风采。”
梁缙中素来惜字如金,难得今日夸了这么一句,梁鹤与不大好意思,他爹爹可不是一般人物,当年论功夫远在北定侯李襄之上,只是名气不如人家罢了,能被他夸,梁鹤与的自信又添了几成。
拍了拍胸脯道,“爹,娘,我先去,二老随后来。”
眼看他拔腿就走,梁夫人哭笑不得,“你急什么,聘礼方才装车,好歹用了早膳再去。”
梁鹤与一面摆手,一面往外走,“哎哟,不吃了,车上再吃。”
言罢跨出门槛,立在台前,高声问廊子上候着的随侍,“老许,西风烈买好没?”
一二十出头的随侍抱着一坛酒屁颠屁颠迎过来,“在这呢,在这呢。”
梁夫人以为他大清早的要喝酒,急得追至门口,“纳彩的酒已装箱,你何故再抱一坛?莫不是要喝酒?今日是大喜之日,不许喝得醉醺醺的,去亲家丢人。”
梁鹤与示意老许跟着自己走,回眸笑着与梁夫人解释,“母亲误会了,我今日这酒是给裴家那位少夫人准备的谢媒酒,年前我陪着谢二去祭拜李蔺昭,少夫人替我说了好话,我心里感激,今日纳彩,我少不得备一壶她喜爱的西风烈,敬她一盏,方算不失礼。”
梁夫人闻言放心下来,“好,那你去吧。”
目送儿子走远,梁夫人回过身,打算催丈夫快些出发,冷不丁瞧见丈夫盯着儿子离去的方向出神,梁夫人拉了他一把,“还杵这作甚,快些进屋换衣裳,媒人已侯在倒座房,咱们快些跟去,省得这小子单枪匹马进了谢府大门,旁人只当他入赘去了呢。”
梁侯回过神,略笑了笑,跟着她进了屋。
梁侯不惯叫女婢伺候,身旁也从无通房妾室,娶了梁夫人这么多年,从不舍得她早起伺候他,每日穿戴均是亲力亲为,今日亦是如此,出来时,侯夫人尚在梳妆描眉,梁侯耐心坐在一侧等她,眼神盯着夫人一刻不移。
虽说梁夫人已习惯丈夫心里眼里皆是她,被他这么看着,多少有些脸红,身旁一堆仆妇在场,为免尴尬,梁夫人隔着铜镜与他话闲。
“你说往后我这性子是不是得收敛一些?”
梁侯盯着她侧脸,不解问,“为何?”语气甚至微微有一丝不快。
梁夫人晓得他护短,耐心解释给他听,“那谢二可是谢家的宝贝疙瘩,头上一个儿子,底下一个儿子,独独中间得了这么个娇娇女,夫妇俩爱得跟什么似的,如今要嫁入梁府来,我定也要将她当女儿疼,方对得住亲家不是?”
梁侯闻言面上并无明显波动,“咱们不给她立规矩,也不约束她言行,好吃好喝养着便成,你身为婆母,万不能在儿媳妇面前伏低做小。”
梁夫人晓得丈夫一贯护着她,见不得她受一丁点委屈,失笑道,“我怎么可能伏低做小,我也就是你说的那个意思,旁人家怎么养女儿,我们家怎么待儿媳。”
梁夫人没过门前,婆母便去世了,她没受过婆母蹉跎,自嫁给梁缙中,双手不沾阳春水,府上别说通房妾室,就是一个貌美的丫鬟都没有,只要她在的地儿,梁缙中眼里没有旁人。
头胎便得了个儿子,因着生产艰难,往后梁缙中不许她再生,暗地里服用了避子药,是以她这辈子顺风顺水,没吃过什么苦头。
她没吃的苦,也不能叫谢茹韵吃。
梁夫人如是想。
男才女貌,门当户对,这一门婚事满城看好。
今日虽不是大宴,谢府姻亲邻里也均来喝一口贺酒。
明怡也在受邀之列,青禾与谢茹韵也有交情,故而今日也托请了两名江湖朋友盯怀王府,自个跟着明怡赴宴。
聘礼无疑十分丰厚,两家长辈也很通情达理,坐在前厅商议亲迎诸事。
晚辈们却往谢府东面一个空院子来,自谢茹韵爱上打马球,谢礼便将两个空院子夷平,给她圈出一个小小的讲武场,偶尔谢茹韵会在此骑马习射,今日长孙陵非要将梁鹤与拉到院中,叫谢茹韵检验他授徒的成效。
谢茹韵招呼明怡和裴萱坐在横厅处的长榻,吩咐下人摆上瓜果点心,就看着长孙陵和梁鹤与闹腾,也有谢家及交好的几位公子在场,大家都在起哄,撺掇着梁鹤与与长孙陵打一架,以检验是否出师。
谢大公子便笑了,“罢了,他俩不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徒弟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这未来妹夫铁定打不过长孙陵。”
长孙陵明面上的师傅是李襄,梁鹤与的师傅是长孙陵,谢大公子一句话把妹夫和长孙陵都给埋汰了。
谢三也上前附和一句,拍着自己胸脯,“与我打,只要妹夫打过我,就算他出师了。”
谁人不知谢三只会舞文弄墨,拳脚功夫连妹妹都比不上,梁鹤与哪怕不习武,也能打过谢三。
长孙陵气笑了,抬起脚踢中谢三的腹部,“你滚一边去!”
谢三被他一脚擂去了地上,吃了一口灰,指着他笑骂道,“今个是我姐姐的好日子,我不与你计较,改日我招呼几人,打你个落花流水。”
“你不用跟我打,赢了我徒弟,算我输。”
众人笑作一团,纷纷指着谢大和谢三,笑话梁鹤与,
“世子爷,瞧见没,你这两位内舅可不是好相与的,你今日不拿出一点本事来,我怕你来日迎亲进不来门。”
梁鹤与不理会众人的玩笑话,正儿八经抡起一把重达一百斤的长矛,于庭院正中飞舞,长矛冷不丁刺出,有猛虎下山之势。
明怡定睛看了一会儿,啧啧称赞,“还不错,短短四月有这般长进,可见是吃了苦的。”
谢茹韵脸上也有光,“我看着也像那么回事。”
明怡觉着她眼界过于高了些,“何止像那么回事,新兵到他这个地步,是可以上战场的。”
她一说完,谢茹韵和裴萱同时看过来,
“明怡,你怎么知道这些?”
谢茹韵尚能猜到她在肃州见过世面,裴萱是一无所知。
明怡浑不在意笑道,“我潭州老家隔壁,就有两兄弟从过军,时常听他们提起军营的规矩。”
裴萱多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
场上的梁鹤与表演完一番长矛刺空后,又骑马当庭射箭,十发十中,惹得满堂喝彩,众人这才对着他刮目相看。
“不愧是将门之后。”
长孙陵抱臂立在一旁,满脸的与有荣焉,甚至还偷偷瞄了一眼明怡,大抵有讨夸的意思,明怡扶着茶盏笑而不语,倒是青禾狠狠剜了长孙陵一眼,好似在说,这点本事也好意思拿到师父跟前显摆?
长孙陵心想,他和梁鹤与的本事可万不能跟莲花门比。
不过长孙陵也不服气,最后当真提枪上阵,与梁鹤与交手一番,梁鹤与硬生生扛了他五十招方落败。
青禾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不一会,二管家过来催大家用膳,谢家两位公子招呼众人陆续离开,横厅这边只剩明怡和谢茹韵等人。
梁鹤与擦了一把汗过来,殷切地问谢茹韵,“谢二,怎么样?”
谢茹韵看得出来他这四月吃了很多苦,连肌肤也黑了一层,“你这段时日真的是风雨无阻去长孙家习练?”
长孙陵替他说好话,“可不是?有时我睡着没起,他人便来了。”说着眼神看向一侧的明怡,“连带我最近也跟着长进不少。”
梁鹤与目光顺着长孙陵落到明怡身上,想起那坛酒,招呼随侍上前,从随侍手中将那坛酒递给明怡,“少夫人,这是我的谢媒酒,还请少夫人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