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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陈泽清大惊,手足无措:“已经恢复了。上周刚去武汉打比赛,不碍事的。”
  “子渝也是。”温成山顿了顿;“她以前左腿这里,很大一块疤。”他边说边比划,“运动员太容易受伤。”
  陈泽清前倾上身,眼神里透露着焦躁:“温叔,我很担心子渝,她真没事吗?我联系不到她,能不能...”
  温成山垂下目光,叹了口气:“她回广州了。”
  “啊,什么时候?她自己回广州?”陈泽清隐隐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前几天跟她妈妈吵架,哦,我猜当时她去的新郊公寓是你家吧?”
  她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温叔,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她前一阵子没有地方住,我怕她出意外非要拉她去的。我们,我们也是刚刚因为网球合作项目才遇到。”
  温成山语气渐缓:“我知道。你们,你们两个很乖。子渝她有点脾气的,你不要怪她。
  当年事出有因,一两句很难说清楚,现在你们大了...你担心她就去看看,她在广州老宅。”
  “广州老宅?是,是流花湖那里吗?”陈泽清大脑里快速搜索,立刻想起流花湖的公寓。
  她当年只记得这个地址,每周都去家里找温子渝,直到要出国去比赛都没等到她回家。
  “温叔,你知不知道子渝她,其实她状态有点不好的。”
  陈泽清突然意识到,温成山和华兰可能根本不知道女儿患有抑郁症,不然无论如何这种时候,也不应该留她一个人。
  温成山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子渝,子渝怎么了?”
  果然。陈泽清心里一紧:“我先走了温叔,晚点再跟你说!”
  温子渝,你又来这套。
  ——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坦诚,搞不懂你到底在坚持什么。陈泽清一遍遍地骂,眼泪断了线。
  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从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她状态不对劲,直到在副驾夹缝里看见已经吃了一半的“怡诺斯”。陈泽清太熟悉这个名字,从18岁开始伴随温子渝直到现在,她的抑郁症根本就没有好过。
  难以想象在过去的几年中,她到底在承受什么。
  你最好不要有事,温子渝。
  如果你有事,我就要跟你一起出事,闹到人尽皆知,闹到无法收场。我们从此就绑定,无论你再去哪都有人能认得出你,别想再逃。
  陈泽清心里万分自责,她太坏了,只会追问,只会指责。
  她不懂,没有设身处地地经受过地狱的人,如何能想象到惊恐袭来时的黑暗和窒息。太晚了。
  不,还不晚,温子渝你等等我。
  我可以不要你爱我,不要你陪我,不要你多跟我说一句话,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我要你享受过人间极致的乐,体会过世上极致的痛,感受过人生狂喜又无限落寞,经历过人类一切悲欢,活到终于不耐烦,活到终于放下一切,活到终于只剩下我。那时,我跟你手拉手一起离开。
  在那之前,你要等等我。千万要等我。
  轿车像白色闪电飞驰,她开始恨人类科技怎么如此不发达,这具钢铁只能承受120km/h的速度,甚至不及区区人类的击球时速。
  来不及停车,她径直开到楼下,冲进电梯,寻找门牌号,在脑海中过了一万遍的黑色大门。
  温成山说:“密码是061224,子渝刚到广州的那一年,子渝的生日。”
  还有人爱你,总有人爱你。
  ?失败。门没有打开。
  她僵在门外,终忍不住崩溃痛哭。3小时14分钟而已,她却像过了一个世纪。原来就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这三年我从来没有想过,你就在3个小时之外。
  没人应她,陈泽清慌得六神无主。
  温子渝换了密码,她做好了拒绝一切的决心,就算你在门外,她也不想见你。
  陈泽清努力让自己冷静,眼泪总模糊视线。楼道里的灯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好碍事。
  她哆哆嗦嗦地输入数字,因为猜错中间等了好久,终于输到第五次,门“咔哒”一声开了。她甚至来不及暗自得意,径直往温子渝的卧室冲去。
  房间太黑,她不敢开灯,也不敢看。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柚香,床上那人冷不丁翻动一下。
  她终于放下心。
  退出卧室,轻轻关上门。
  餐厅桌边有一颗枯掉的年桔树,连枝带叶,还有干瘪的金桔。
  那年那天的笑意瞬间楔入大脑,轻微刺痛。陈泽清按了按太阳穴,悄悄换了拖鞋,拎着那棵树来到水池边,灌了几杯水。
  无济于事,没关系,还是想救活它。
  她在沙发上蜷缩起来,感到胃部一阵痉挛。中午到现在水没喝,饭没吃,精神极度紧张之后放松,身体突然抗议。从来没觉得饥饿+疼痛的感觉这么美妙,简直无限喜悦。
  突然,卧室门“咔哒”一声开了一条缝,黑暗的客厅之中露出一道光。
  温子渝从门缝里钻出来,悄悄去摸索墙上的开关。
  陈泽清怕自己突然站起来吓到她,只好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不敢动。
  吊灯壁灯全开,白炽明亮的光洒下来,沙发被几株枯焦的绿植遮住,温子渝没看见那人。
  “哦,做梦了。”她嘀咕一句。“啪!”灯光熄灭,她又窸窸窣窣钻回卧室。
  陈泽清顿时松了口气,看一眼手表,已是凌晨两点。
  一阵后怕突然席卷而来。
  我真卑鄙,三年前的我找了那么多理由说服自己,我惺惺作态地来门外等你,无非是图几次心安。
  今晚我带着万分悔意,不会再离开一步。我怕,怕这一转身又是残忍。
  “Eman,休假吧。”她给经纪人发完信息,困得再也睁不开眼睛,囫囵在沙发上睡着。
  窗外灯影绰绰,在客厅投下斑斓的光。
  直到天色渐白,陈泽清才在沙发上冻醒。
  回头看一眼卧室,那人还没醒。她蹑手蹑脚地起来打开新风系统,病人需要呼吸新鲜空气。
  环顾四周她才发现,这里的布局跟七年前相比似乎一点没变,甚至那株枯掉的年桔都被好好保留至今。
  空气里有一股浮尘味道,温子渝真懒。
  想到她,心里又一紧。
  陈泽清记得17年初去泰国华欣比赛时,她发现张教的药品申报名单里有温子渝的名字。她吃的这种药物属于治疗焦虑类型的抑郁症状的常见药,虽不属于兴奋剂类药品,但仍需要提前申报。
  直到两人17年底从国家体育总局转出至俱乐部进行职业训练时,温子渝仍持续在进行心理治疗。
  突然卧室门“咔哒”一声打开,那人从屋里走出来,一抬头看见站在餐桌旁的陈泽清。
  温子渝双眼失焦,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只是木然地盯着空气。
  陈泽清以为她被吓到,赶紧轻声叫她:“子渝,我来了。”
  “哦。好。”温子渝机械地点点头,眨了下眼睛,慢吞吞地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水。
  陈泽清眼圈泛红,语气刻意放缓:“醒了?”
  “哦,”温子渝拧开瓶盖喝了几口,“还没,想再睡。”
  “你睡好久了,起来坐一会儿好吗?”陈泽清走上前去想扶她,不料那人急闪,水瓶掉在地上。
  纯净水弄湿了裤脚和拖鞋,汩汩流尽,地上一滩水渍。温子渝呆呆地看着,躲都不躲。
  陈泽清慌乱地蹲下把瓶子拾起来,抬头看着她,迎上一双毫无光彩的眼:“子渝,去换一下衣服。”
  “哦。”那人仍是淡漠地点头,白皙脸上挂着一双乌青眼皮,“在卧室。”
  陈泽清别过脸去,忍不住声音哽咽:“没事,我陪你去,来,我抱你好吗?你的鞋湿了。”
  那人没搭话。陈泽清只好伸出胳膊一下捞起她,这次她倒没躲,像一条被子软绵绵落在怀里。
  陈泽清见她站都站不稳,鼻子一酸眼泪涌了出来。
  “你哭了。”她突然伸出手,轻轻给陈泽清抹掉眼泪,“为什么哭?”
  换好衣服把人拉到客厅沙发坐下,陈泽清才敢好好说话:“你回来多久了?”
  那人靠在沙发上,懒懒的不想理会,半眯着眼睛:“好亮,想回房间。”
  陈泽清拿起遥控把窗帘合上一半,又扭头问她:“先吃药好吗?你的药呢?”
  顶着一双失神的眼,温子渝疑惑:“诶?你来了?”
  “子渝,你醒醒,我们先吃药好不好?吃完药你就好了。”陈泽清脸上扑簌着泪,急吼吼的。
  “什么药?”温子渝面容天真无邪如孩童,歪着头冲她说,“我没有吃药。”
  死一般的沉默。
  陈泽清终于崩溃,不禁泪流满面,紧紧抱着她:“是我错了,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丢下你去比赛,都是我的错,我来陪你好不好?”
  那人像只牵线木偶,生硬地抬起胳膊再度擦掉陈泽清脸颊的眼泪,喃喃自语:“你又哭了,怎么总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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