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谭玄踏着地上的石砖往前走,砖缝间探出些细嫩的青草,一点苔色悄悄地攀上墙角,让这个小院更多了一份自然清丽的气息。
秋鹤加快步子跑在前头,替他推开虚掩的房门,谭玄抬脚跨过门槛,进了屋子就更去了外头的一份燥热。
谢白城当初在家的时候,自然院子里也有专门的仆佣伺候,但他离家的时间久了,这些人也就打散分去了别的地方。他偶尔回来时,再临时调拨人来做事。不过在衡都自食其力的时间久了,他也不大愿意院子里塞太多人,除了一些扫洒杂活,平时依然只留晴云秋鹤在身边。
所以此刻谭玄走进屋子,一个人也没看到,整间屋子静悄悄的。
因为安静,秋鹤也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身边道:“公子在楼上呢。”
景明阁是两层的小楼,所以才会称为阁。
谭玄当年只在外头冲着窗户扔过小石子,没进过门,因此到了如今,竟还要靠秋鹤给他指路,才在一处隔扇后头找到了上楼的楼梯。
楼梯是木质的,时间久了受潮,踩上去自然有些吱嘎响。
谭玄在轻微的吱嘎声中走上楼梯,二楼的陈设一下子豁然呈现在他眼前。
第94章
二楼分了里外两间,当中由一座圆光落地罩隔开。
外间看起来是供起居用,有桌椅书案,也有茶几橱柜,角落里还有高矮相间的三个花架,上面搁着郁郁葱葱的兰草。另一边角落放着盆架,旁边一张小桌上则摆着镜架,此刻上面盖了一块蓝色的软绸。
那座圆光落地罩很是精美,中间的圆形拱门周围全是精雕细刻的花草图样,灵动活泼,一看便是出自名家手笔。
而落地罩的另一边,就是寝卧了。
站在谭玄的位置,恰好可以看见一张小圆桌,和圆桌边的一把藤编躺椅。
小圆桌上摆着两小碟点心,还有一只淡绿色的琉璃盏。藤编躺椅上则是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一身家常的竹青色单衣,头发也没束冠,只拿一条同色的绸带高高绑起,此刻如鸦青缎子般从藤椅边上流泻下来。
他的手指瘦长而白皙,有着恰到好处的骨节,就显出一种匀称精致的漂亮。这样一只漂亮的手里正拿着一本书,这本书正好挡住了这个人的脸。
谭玄不自觉地就微笑了一下,随即快步走了过去。
真走过去了,才发现晴云也在,正在角落里往盆子里放冰。见他进来,连忙行礼请了个安,然后就提着冰桶急急地退开下楼去了。
等到楼梯的吱嘎声消失,谭玄便一把捉住那本书的上端,往外一抽:“让我瞧瞧谢公子在读什么好书?”
但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到书上去,因为书后面,谢白城正眯着眼睛冲着他笑。
他沁着自然红润的唇瓣勾勒着一道优美的弧度,露出里面光洁齐整的牙齿。一双眸子躲在长而密的睫羽后面熠熠烁烁,像洒进了漏过树叶缝隙的阳光。
谭玄就顾不得手里那本劳什子的书了,随手往旁边的桌上一扔,俯身要去讨到一个吻。
那只刚才还拿着书的漂亮的手却忽然抬起来,挡在了他嘴上,莹亮清澈的眼眸眨了眨,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哟,你才刚进门呢,就这么猴急?”
谭玄撑在他身体上方,两人不过隔着一拳的距离,他都能清楚地看见那双透亮眼眸中自己的倒影:“敢问谢公子,这‘刚进门’是该怎么理解?”
谢公子吃吃笑起来,稍稍转了一下身子,歪着头觑他:“你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呗!”
“你可真是越来越了不得了!”谭玄说着,两只胳膊猛地往下一抄,一只兜住他的肩背,一只穿过他的膝弯,把他打横抱起来。
白城慌忙搂住他的脖子:“喂,你干什么啊!肩膀不疼了是不是?”
谭玄抱着他潇洒地转了半圈,自己往那藤编躺椅上一坐,把怀里的人放在了膝上,随后才笑道:“放心,好差不多了,抱你一下还是不成问题的。”
谢白城侧身坐在他腿上,手臂揽过他后颈,衣领因为刚才的一番动作而变得松散,露出了锁骨和胸前一抹白皙肌肤。谭玄凑上去啄了一下他的嘴唇,又抬手拨弄了一下他高高束起的头发:“你这样梳头发,看起来简直跟你那大外甥差不多年纪了。”
谢白城笑起来:“少瞎扯吧,我可比他大了十岁。”
谭玄卷了一绺他的发丝拉到唇边轻吻了一下,淡笑道:“我从来不瞎扯的好不好?老天爷偏心你,你不知道么?”
“偏心我什么?”
谭玄觉得眼前那一抹白皙实在让人移不开眼,便抬起另一只手,用食指从锁骨中间的凹陷处慢慢往下描摹:“嗯……比如说越过千山万水,把我送到你身边?”
白城笑着往他胸口拍了一巴掌:“拐着弯儿夸自己呢!我把你的话还给你,‘你可真是越来越了不得了’!”
谭玄顺势捉住这只手,也送到唇边轻轻吻着:“谢公子派人找我来是有何事?怕不是想我想得紧?”
白城一脸无奈又嫌弃地皱着眉,抽了下手,没抽出来,也就算了:“我是听说你被我爹叫去了,记挂着你,不知你怎么样。现在看起来,你可不是一般的好着呢。”
谭玄有些得意地一挑眉:“可不是么。我都‘进了门’了,自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从此你爹娘就是我爹娘,你的躺椅就是我的躺椅,你的杯子就是我的杯子。”他说着就拿起桌上的琉璃盏,往里面望了一眼,见还有半杯冰镇过的甜米酒,就一仰头给喝干净了,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再看着白城一笑,“当然,你也是我的。”
难得看到他露出这样的孩子气,谢白城又好气又好笑,推了他肩膀一把:“正经点!我爹都跟你聊什么了?”
谭玄道:“我要说他跟我聊了半天韦澹明的案子你信么?”
谢白城有些惊愕:“你们就聊这个?”
“是啊!”谭玄点点头,“老爷子还给我出了点主意呢。”
谢白城张了张嘴,最终无奈地摇摇头:“好吧,你们俩真有意思。”
“我从怀雪堂出来后,又遇到你娘,她也跟我说了几句话。”
“嗯?她跟你说什么?”谢白城有些好奇地又转回头来。
谭玄煞有介事地晃了晃脑袋,凑近了他耳边道:“你娘叫我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有空就跟你一起回来。”
白城“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挺得意啊。”
“那当然,我这待遇可今非昔比了,以后我就可以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的出入你家了。”
“不用躲躲藏藏,爬在树上扔石子了是吗?”
谭玄顿时大笑,蓦地往后一仰,躺了下去。谢白城失去了他的支撑,一下子也跟着倒下去,但他探出一只手在躺椅扶手上撑住了,现在就跟刚才他躺着而谭玄俯在他身上时一样,只不过二人交换了位置,而他的长发也跟着垂落下去,披散在谭玄的脸侧和胸前。
“你还记得啊。”谭玄微笑着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谢白城“呵”了一声:“怎么可能忘记?打开窗户一看,你跟个猴儿似的蹲在那棵大香樟上,挤眉弄眼的,吓我一大跳,你胆子也太大了。”
“那你还记得后来怎么样了吗?”
“当然记得了。给我大师兄发现了,他以为是外头混进来的贼人呢!带着二师兄和四师兄就要捉拿,你急匆匆跑了,我一个人跑去跟大师兄解释是我朋友跟我开玩笑呢。还被大师兄说了一顿,说我交了什么朋友这么不正经!我说了一箩筐好话才求了他们保密,没告诉我爹!”
谭玄听他说着已经笑的停不下来,直到白城去捏他的脸,他才偏着头,看着白城,搂着他腰的手臂收紧了些,轻声道:“现在回想回想那时的事,还真怪怀念的,是不是?”
谢白城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又眨了眨眼睛问他:“你那时,想过有一天你会像这样走进这间房里吗?”
“像哪样?”谭玄含笑问他,“像这样搂着你,让你坐在我腿上,还是,”他意有所指地往旁边的床榻瞟了一眼,“更进一步?”
谢白城“啧”了一声,用脚后跟踢了他小腿一下。
“你呢?你那时想过吗?有朝一日,我们会这样,嗯?”谭玄说着,冲着他一挑眉,搂着他的背把他压得低了些,碰了一下额头。
“当然没有!”谢白城瞪他,“我那时只拿你当好哥们儿而已!”
“跟程俊南他们一样?”谭玄狭了狭眼。
谢白城语塞了,不过很快还是一梗脖子:“稍微有一点不一样,一点,就一点点!”他一边说还一边用食指和拇指捏出个两分长的空隙,在谭玄面前比划。
谭玄失笑,随即又道:“我那时也没敢想过能这样登堂入室的。只是会很想见你,见到你就特别开心,跟你在一起随便干什么都有意思。”
白城看着他愣了愣,耳根忽然漫起了一点点绯色。十几年前的回忆蓦地漫溯上来,他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年少时的那个夏天,鸣叫不歇的蝉声,潮湿闷热的午后,躺在屋里的百无聊赖,突然出现的、打在窗棂上的“得得”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