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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提起正事,闻淇烨便不得不退下了,方才怎么都理还乱的衣裳立马理好了。
  闻淇烨拾起方才搁在大殿地上的剑,对谢怀千行礼,复退回朝班之中,惹得两边同僚不停地用眼在他脸上戳洞。
  途中刚巧与闻径真擦身而过,后脑勺对着闻径真时,老头不动声色瞪了他一眼,闻径真瞪得很小心,瞪人也是一门文臣技术活,他修炼得可谓炉火纯青。
  然而闻淇烨仿佛背后灵,回首冲闻老挑眉,气得闻径真胸窝子里头吭哧吭哧。
  闻淇烨和哪个男人去干个快活不好非要与谢怀千去干?找个稍微好的男子当个伴也便随他去了,闻淇烨偏偏觉得自己值得最好的。
  那就很伤别人的脑筋了。
  闻氏好不容易前脚逃出火坑,后脚又栽了回去——往后谢怀千理当开枝散叶,宫中选秀,有的是闻淇烨受的。若是单纯能看逆子吃瘪也能得些为人父的趣儿,可闻淇烨不是坐以待毙的家伙,总是想要的必须得到,届时是不是又要倾尽全家之力替他把想攀上谢怀千这高枝的人全部整下去?
  闻径真只憾不能回到闻淇烨出生那年,早知今日,当初掐死他算了。
  谢怀千答他所问:“年号不必改,即位大典也不必办,照常即可。至于称谓,诸公自便。慈宁宫哀家也住惯了,乾清宫便空着,东宫即位后迁去便可。”
  他话语方落,台下所有人都怔住了。
  改朝换代理应更换面貌,新帝登基,为了名正言顺,哪怕国库再空虚也当再办即位大典,哪怕清苦些,简办也好,谢怀千居然浑不在意,众人马上意识到这是个邀功的好时机,先后几十号朝廷命官先后出列,高呼道:“不可。”
  “陛下,万万不可!”
  百官就此事七嘴八舌吵得庙堂上很是活泼,闻径真额角却开始细密地渗汗,与同僚不一样的是,他在意的是东宫两个字。
  选秀都没选,哪来的东宫?他很清楚,谢怀千这些年来干净得不能再干净——这位从不心系情爱,大概在和他这不要脸亦不要命的儿子相会以前,太后女人男人的手都没摸过,更提不上能有什么子嗣。
  目下提东宫必定是已有人选。
  是谁?
  谢怀千安静聆听着谏言,不发一言,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候他眼中是看不见闻淇烨的。闻淇烨却看了他好一会,明白了什么,忽然出列道:“上圣总揽朝政八载,不论国事大小皆亲断,已然形同人君,今即位乃实至名归,不改元不举典又有何不可?国库所节之流可施用于民生,岂不更好。”
  章笃严意外地看他一眼,群臣俱是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
  谢怀千不改元不举典的意思是在公然宣告:这些东西本就与李胤无关。天下早就是他的,他何必再大动干戈做没有必要之事?
  这是何其傲慢,又是何等的自信。
  君恩如流水,伴君如伴虎,既然谢怀千自有打算,的确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方才还挥斥方遒的诸位脸上贴着腼腆的笑找个借口纷纷体面退场,谢怀千仍然让这一切自然发生,闻径真躬身作结:“那便一如既往。”
  谢怀千颔首。闻径真嘴边关于东宫的事终究还是咽了回去,一板一眼地守成起来:“上圣,适才部丞所提云州案,人犯既已羁押进京,合该好好查一查。”
  此话一落,再度引起轩然大波,方才已是面色不虞的高官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可再也没有人愿意看这些人的难看脸色。起码谢怀千不愿意。
  “查。”谢怀千眼皮都没抬一下,居高临下吐字道:“即刻给我查。”
  “皇上恕罪,老祖宗恕罪啊!”
  刑部衙署内,云州镇守大太监身着血色浸透的囚衣,面容潦草而惨白,见了衙门派来的官兵就磕头,他身后的铁链拴着一连串的云州府官,跟着他也都有样学样地将头磕得头破血流。
  负责审案的主官是杨奕新,见他们的惨相也没有任何怜悯,扳手指煞有介事道:“上圣只给我三天期限,今儿是最后一天,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因着你们也没人能休衙,你们不愿说也便罢了,左右无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和诸位大人讨教下某新制的刑具,也算点炮仗过节了。反正都是人用,再听个响。”
  此话一出,吓得老臣和太监们屁滚尿流,直有太监举起戴镣铐的手膝行到厅堂中央,颤抖着声线央声喊:“大人,奴才招,奴才全都招。”
  “是彤玺大太监指使奴才这么干,说援兵到得晚,叫奴才们有了这个,先紧着自己用。”那太监笑得露出大板牙,戴着镣铐染了血污的两指在耳边做了个摩挲的动作,见杨奕新不苟言笑,丝毫没有被他逗笑的意思,布满皱纹的嘴脸也垮了下来。
  “平日也是如此。”
  杨奕新将醒木狠狠在桌上一拍,那太监的眼皮跟着狠狠抖了下,公堂顿时恢复本身的肃穆与威严。他抬高了声音:“平日也是如此?”
  方才好不容易弄轻松一点的氛围急转直下,这太监眼看情势不好,心一狠干脆死道友不死贫道,阴死阳活喊了一声冤枉,“平日这都是障眼法,看似叫小的们捞些油水好好过,实际上啊是在暗示咱们下边的孝敬银两上去,有油水便多多搜刮,没油水从自己身上搜刮也得叫上边大太监吃饱了。”
  “彤文台其他中官亦有参与?”
  “……”那太监总感觉不对,然而杨奕新鬼似的狠鸷地盯着他,忙跪在地上点头哈腰,“皆有参与。”
  杨奕新胸膛略微起伏,看了那太监良久,定了定神,气沉丹田道:“来人,即刻传唤彤玺大监文莠,请他对簿公堂。”
  寝房的门吱呀拉开,触目皆是空空如也的酒缸。
  浓重酒气之中,彤玺大太监衣衫不整喝得蜷缩清癯长身,烂成一滩泥,虚觑着长眼躲避刺目的日光,抬起手臂遮眼。
  “谢怀千登基称帝了?”
  进门羁押文莠的有两位衙役,年轻的那个腰间挂了一把刀,义愤填膺地把着刀柄:“大胆,尔等鼠辈怎敢直称上圣名讳!”后一位年长些的扯着他的肩膀将人摁到身后,沉稳道:“奉杨大人的旨,请文大人前去对簿公堂。”
  哪个杨大人?
  哈哈,不会是闻径真的大弟子杨奕新吧!
  那种天真的蠢货也配审他?
  文莠挪开胳膊,带着浊重的酒气扶正身子,平着面目再问:“闻淇烨反了么?”
  年轻衙役再度发言:“你喝得烂醉瞎胡说什么!闻部丞可是大忠大义之辈,哪里像你?!”
  大忠大义之辈。
  哪里像我?
  看来闻淇烨压根没有造反,反而将江山拱手送给了谢怀千,所以博得了忠良美名。
  文莠的眼角一瞬便涌出了泪,挂在他这穷凶极之人脸上属实不伦不类,他抚掌大笑,疯了一般地高呼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就是了,那就对了!”
  是他错怪谢怀千。
  方才还醉得不省人事的家伙猛地扎起来,文莠刹那间变回那个深不可测又能呼风唤雨的文大人,他拍了拍广袖,对两个目瞪口呆的衙役道:“要带我去哪?走吧。”
  “云州案?”
  “我做的。”
  “青州赈灾粮仓失火?”
  “我买通的人。”
  “界州民兵冤枉被处死?”
  “我命令安插的眼线干的。”
  杨奕新手指和嘴唇都抖得乌白。
  他已经审问了文莠接近一个时辰,而坐于中堂的文莠却仿佛才是审案的主官,用一种杨奕新也许永远无法懂得的沉静看着他。
  明明所有罪都认了,却又仿佛不知道错。
  杨奕新这般正直无私的人也永远只会觉得文莠此人不可理喻罄竹难书,他放下手中的册子,夹杂着私心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咸泰十五年,苏州府谢氏灭门是否与彤文台有关?”
  他看着文莠,期待着他能知道什么内情。
  “……正是当时彤文台的彤玺大太监所为。”文莠的笑容中透露出能奈我何的猖狂,“干爹生前告诉我,为官之道就在其中,杨大人以为如何?你的干爹又是怎么教诲你的,要与我交换么?”
  “我又不是你,有什么干爹?”
  “闻径真不算?”文莠还是笑,“忘了庆贺杨大人升官,若非戴罪之身,该叫底下人给杨大人送贺礼,可惜了,大人若是晚点抓我,还能多挣不少……”
  “欺人太甚!你搞清楚究竟是谁要收你的礼!”杨奕新揭案而起,怒目而视,他当把收过文莠贺礼的人统统送进牢狱,大吼道:“将罪臣文莠押下去,待候发落!”
  半个时辰后。
  一位年轻的小太监跌跌撞撞踩着雪跑进慈宁宫,差点摔个狗啃屎,元俐方去烧水,正巧伸手抓住他纤细的胳膊,体贴道:“有什么急事,怎么跑那么急?”
  那小太监见是慈宁宫的新掌事公公,也是后宫最好相与的大太监,稚子一般揪住元俐的手腕,示意他附耳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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