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几乎没有人会在半夜拜访云古寺,但今天任罗疏见到了,他看着那人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他来不及多想便和那人擦肩而过。
他用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山门,山门守夜的和尚不是别人,正是明立。他没有跟明立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就丢下一句“师父好!”便跨过了山门,往他住了一个春天的院子跑去。
万幸,明立没有追上来拦着他。
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回了院子,院子的大门紧锁着,任罗疏撞了几下都没撞开,最后只得把包先丢进院子,自己再艰难地从围墙翻进去。
从到山脚下开始,任罗疏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他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今天似乎真被激发了某种潜能,就算是一路跑山上,摔了好几次也不觉得累、不觉得疼。
院子里静悄悄的,三个屋子的大门紧闭,就像是从来没有人住在这个院子里。
任罗疏来不及捡包,想闯进东屋。照理说,这个院子的东西两个屋子都不应该有门栓,然而,他今天推了好几次都没有推开。
他愈发确定宋奚晦就在里边。
“阿奚,宋阿奚,开门!我回来了,我不走了!阿奚!开开门好不好!”
好几声下来,无人应答。
任罗疏一咬牙,小心确认了宋奚晦不在门后躲着,便去杂物间拿了锄头向门挥去。他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像是在拍闪灵,但事已至此,他已经想不到任何能把门打开的办法了。
锄头挥了好几下,汗水也向前洒去,腰也闪了,好在,他最终还是成功地用锄头把慧然院子里的一扇门拆了。
轰隆一声,随着木门倒下,大雨也倾盆而下。在黑暗里,他看见了缩在床边的宋奚晦,颤抖着,像一只受惊的小兽,手里紧紧攥着一只珍珠白的钢笔,衣物上全都是鲜红的血,偏偏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滚开,滚开!滚!”宋奚晦想起身逃跑,可他试了几次都重重跌在地上,最后只能崩溃地哭喊着,“不要看我,求你了,离我远一点,不要看着我……”
“阿奚……”任罗疏尝试着靠近。
宋奚晦蜷缩着,将脸埋在臂弯里不愿面对任何东西,手仍旧攥着那支钢笔,血从伤口里流出,染红了衣物,甚至滴在了地板上。空气里的血腥味已经完全压过了好闻的水生调,让人觉得恐惧。
任罗疏不敢想,在他来之前宋奚晦发生了什么,更不敢想如果他没有回来,宋奚晦会怎么样。更不敢想,如果他再次收到关于宋奚晦的消息是死讯,那他今后的生活会怎么样。
他不认为自己强大到能再经历一次重要的人因自己而死。
任罗疏跪坐在了宋奚晦面前,喊着他的名字,一点点地掰扯着他紧握钢笔的手,这是他手上唯一的锐器,无疑是他身上伤痕的来源。
“阿奚,给我好不好?把钢笔给我,我是小罗哥,我回来了,我不回家了,我们一起在寺里好好待着好不好?阿奚,松手……”
任罗疏也不确定宋奚晦现在还能不能听进去他的话,只听见宋奚晦一直嗫嚅地重复着“不要看我,求求你,不要看我……”
“阿奚,没事的,我是任罗疏,我是小罗哥,阿奚,松手好不好?”
任罗疏掰开宋奚晦最后一根手指,那支沾染了鲜血的钢笔终于到了他的手里。温热的钢笔上挂着血渍,笔尖上更是沾满了黑红的液体。
“还给我,还给我……”宋奚晦空洞地看向他,哀求着他,一次次地想夺回钢笔,“还给我,还给我,求求你了……”
任罗疏是绝不会答应的:“阿奚,不要闹,阿奚,把笔送给我好不好?送给小罗哥,嗯?好不好?”
他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得很温柔,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宋奚晦的眼睛也慢慢恢复了些神采,似乎也认出了他。
“小罗哥……”
“嗯,是,是我,阿奚。”任罗疏直接将钢笔放在地上轻轻一推,它就滚到了门边,而后紧紧捏住了宋奚晦的肩膀防着他再去追那把利器,“看我,阿奚,我回来了,冷静下来好不好?以后有什么事都和我说,谁要伤害你也跟我说,你说过,以后要唱歌给我听,说,要带我去看演唱会,去给小狗洗澡,去打网球……是不是忘记了?没关系,现在记住好不好?”
宋奚晦瞬间崩溃大哭起来,哀嚎着:“骗你的,骗你的……对不起,我骗你的……我不想……我不想……小罗哥,我好难受,凭什么,凭什么许迎弦死了一了百了,折磨的还是我?究竟要怎么样,怎么样才能放过我?我好累啊,我每天都好累,能不能让我休息了,我想休息了……”
任罗疏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同样也困扰着他很多年,至今无解。
“小罗哥……我救不了任何人,我救不了你……留不住你……放过我吧,小罗哥……我不是他们嘴里的阿奚了……对不起,我现在,真的,真的救不了你……”
任罗疏只觉得心口泛起一阵阵的钝痛,他一直都有感觉,感觉宋奚晦在救他,可他从来不知道,这件事让宋奚晦这么痛苦。
“阿奚,能不能,不要放弃。”任罗疏在宋奚晦的耳边轻轻说道,“我活了那么多年,做过最成功的事情就是把你救上来,我希望我真的救回了你……你做的很好,阿奚,能不能再撑一撑?我们一起撑一撑好不好?我不想第一次亲吻你,是在你的葬礼……”
宋奚晦的身体僵了一瞬,而后便发出了更大的哭声,他握起拳头,一下下捶打着任罗疏的背,哭得快要失了声,才用扭曲的声音说出一句:“小罗哥,我喜欢你……”
任罗疏将宋奚晦抱得更紧了些:“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宋阿奚,但我不明白,我究竟那一点值得你喜欢,我害怕,阿奚,我也不是一个健康的人,我怕我回应不了你,不知道怎样才能配得上你给我的喜欢……阿奚,给我个机会,再撑一撑好吗?留给我一个学着爱你的机会,好不好?”
宋奚晦的哭泣还在继续,只是声音越来越小,而任罗疏也明显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失了力气,感觉到手心的湿热,他这才意识到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下去了。
任罗疏抱起了几近昏迷的宋奚晦,向门外跑去。明冼和明立终于来了,看到这幅血淋淋的场景也慌了手脚。
两个人谁也不多问,就跟着任罗疏一起往山下跑去,这种情况寺里固然有医生也很难处理,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把人送下山的同时赶紧通知救护车。
有惊无险,三个人把昏迷的宋奚晦送到山脚下时救护车也到了,随行的医生在车上就开始了抢救,到了镇上的医院也即刻进了抢救室,天亮时终于脱离了危险。
任罗疏和明冼明立三人一夜没睡地在抢救室外守了一夜,听到宋奚晦没了危险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这时明冼才自责地说道:“怪我,慧然师叔下山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注意小宋施主,我看他心情不错就放松了警惕,要不是小任施主……后果不堪设想。”
任罗疏没怪明冼,刚想安慰他几句,一个陌生的声音便先他一步响起:“没关系,难免有疏忽,人也救回来了,师父没必要过于自责了。”
任罗疏循声看去,来人竟然是昨晚在上山的石梯上遇到的人。
“你是……”任罗疏只觉得这人眼熟,这会儿看着这张脸便觉得答案自脑海里呼之欲出。
“我姓杭,你叫我一声杭老师就好。”杭老师自我介绍道,“我是阿奚他表哥的爱人,刚好来这儿出差,听说云古寺香火灵验就想来替我爱人求根签,没想到遇到这种事,怎么说阿奚也是我弟弟,这里交给我就好,你们都去休息吧。”
任罗疏听完这段自我介绍瞬间想起了这人是谁,杭训虞,他大学语文的任课老师,期末挂人从不手软。
所以,他竟然就是那个让宋奚晦的表哥怒捐食堂的人吗?看来,南省还是太小了。
【作者有话说】
是的,杭老师从爱缺挂到缘钩……
——
接下来的四章是阿奚视角的故事,就,全是刀……
第45章
九个月前,波士顿——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宋奚晦发着低烧,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电脑上播放着他已经看了几十遍的老电影,身边的手机也还保持着通话。
发小乔鸥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阿奚,你在不在听?”
“在。”宋奚晦哑着嗓子,“你说,我听着呢,我嗓子哑了,你那么想听我的公鸭嗓啊?”
“你不出声我以为你又把手机放衣柜里,让我自言自语半天呢,这事你是有前科的啊,我没法信任你。”乔鸥义愤填膺地说。
“再信我一次啦。”宋奚晦的语气像撒娇,但因为哑了嗓子效果并没有那么好,“你说嘛,我肯定每一字都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