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方与宣哑然,他们沉默地对望着,客厅的窗帘只拉了一半,亮着盈盈月光,勉强照亮彼此的双眼。黑夜成了秘密的掩体,他们得以暴露出一些白天牢牢藏起的脆弱。
  半晌,方与宣才说:“非得分房睡?”
  丛风默认,使得这夜不欢而散。转日太阳照亮屋子,意识从混沌中复苏,彼此都冷静下来,又觉得夜里很多情绪被发酵得太失控。
  重新回归理智,又不像夜里那样坦诚了,两人互相牵扯着过日子,没几天,这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昭示着某张窗户纸即将被捅碎。
  丛风难得没有加班——临时通知,他要出差一趟。
  ◇
  第43章 他们之间不该这样
  要办个非吸案,得跑一趟外地,这趟差来得太突然,下午通知,傍晚就出发。
  丛风回家一趟拿行李,他们每次出差都没什么可带的,一个背包装几件换洗衣物,拎包就走。
  他给方与宣打电话,对方迟迟没有接听,料想是工作不方便,没有带手机上操作台。
  联系不上,只好发信息留言,把背包收整好,看时间还有余裕,丛风没犹豫,直接开车上路。
  往市局的方向途径博物馆,他把车随便停到限停位,一甩门下去。
  方与宣搬工作间的优势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平时在工位见都见不着,现在进展厅就能看到,只不过进展厅得刷身份证再安检。
  暑期客流量大,进馆要预约,丛风只觉得荒谬,还是老老实实站门口预约,紧赶慢赶跑进展厅,果真看见方与宣正坐在修复室里面。
  他带着口罩,只露一双明亮的眼睛,手里拿一把细竹刷,专注地清理铜盘缝隙里的浮土。
  丛风没时间欣赏,站到玻璃前,屈指连敲了好几下。
  一旁的保安立刻上来要拦,屋子里所有人都抬头看过来,方与宣满脸烦躁,抬眼见是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丛风顾不上别的,举起手机晃了两下,又指指自己,再比了个离开的手势。
  不知方与宣看明白没有,清俊的眉眼拧起来,很快又舒展开,对他轻轻点了头。
  保安挡在玻璃前,警惕地看着丛风,询问他有什么事情。
  目的达成,丛风也不久留,直接转身离开,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车上被贴了张条。
  他叹一口气,把罚单揭下来丢到一旁,单手转着方向盘,向单位驶去。
  其实他本没必要冒然跑这一趟,还打扰其他人工作,但叫他就这样直接走了,给方与宣留个空荡荡的房子,他又实在不放心。
  他总不能一直不出差,这迟早成为他们之间的定时炸弹,现在不炸,以后也得炸。谁都不是隐忍不发的性子,肯定有人先受不了。
  车子压着限速,到局里后简单办了出差程序,换梁复开车,二人直奔机场。
  换下司机位置,丛风才得空查看手机消息,方与宣已经回了他:“知道了,空了给我打电话。”
  距离这条消息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他把电话回拨过去,本没有抱太大希望,却不想对面一秒接起来。
  方与宣的第一句话是问:“贴条了没?”
  丛风哑然,从手边拿起那张罚单看了眼:“贴了。”
  方与宣长叹一声:“见我一面还搭上二百块钱。”
  听到他的声音,丛风心里那块石头落下来不少,他笑了一声:“我去八天左右,你先自己住着吧。”
  对面沉默片刻,丛风能听清他的呼吸声,比往日更急促,也更压抑。片刻后,方与宣说:“到了给我发定位。”
  丛风渐渐敛起笑,他偏过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快速路护栏,低声道:“你不用过来,安心在家。”
  方与宣不买账,语气强硬:“发我。”
  感受到梁复投来的视线,丛风没遮拦,继续说:“总不能以后每次都跟来。”
  “发我。”
  方与宣只是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的态度摆得坦荡,丛风只得妥协。
  分开的这几天他们过得都不痛快,方与宣将自己的焦虑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从睁眼到闭眼,他要问、要回应,简直如同饮鸩止渴,勾起那么一丁点贪念,连带着两辈子的后怕和焦虑,一旦翻起来就是无底洞,能吞天吐地。
  他们之间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像雨天的蜘蛛网,艰难支撑着。方与宣是疾风骤雨,不管不顾地汲取安全感,平日里他是想得多、试探多、表达少的那个,到了现在,两人位置对调,他反而变成想得少的,不再有任何试探和欲擒故纵,只要明明白白的回应,知道丛风是安全的、顺利的。
  丛风忙起来顾不上手机,但还是会挨条回复他的消息。
  茶水间内的饮水机发出嗡嗡低响,杯子里的茶叶已经泡得没任何味道,丛风靠在一旁,低头查看方与宣的聊天框。
  身后走进来一人,嘴里衔了一根烟,丛风闻声抬头,来者是当地经侦民警,姓徐。老徐把烟取下来,倚在门边听了会儿水声,才笑道:“要出去抓人了?”
  丛风盯着他,目光沉沉。
  “不容易哈,这么几天就排摸完了,大地方市局来的是不一样。”老徐皮笑肉不笑,往烟灰缸里掸了几下。
  嗡嗡声戛然而止,丛风将水杯拿到手中,一片安静中,他悠悠开了口:“功劳当然是大家的,工作纪要里不是写得很清楚了?”
  老徐闻言快速瞥他一眼,没想到这人讲话这么直接,把前两天因为工作纪要而闹的矛盾当面戳破了。
  协同办案的通知下来那天,老徐看完卷宗,就知道又是一场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这案子的管辖权很难判定,报案人在丛风那头,全部犯罪行为都发生在那边,只有赃款最后流来了本地的空壳公司,对方已经做完了大批量的前期工作,来这儿就是抓人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侦破结果和追赃金额全算去了丛风手里。
  但自己到底也出人出力了,老徐嘱咐文员在工作纪要里重点写写自家的工作情况,于是一通详略不得当,文件写得丛风一行人仿佛变成了打下手的。
  递交上去前,不知道哪阵风刮来个丛风,这人招呼也没打,直接发来了全新一版的文件,附一段留言:“未免后续呈报材料时出现争议,我在文件内补充了部分细节,同时在语言上强化了区域间协作执法的高效性、多地资源聚合的有效性,以响应上级号召。请查阅。”
  老徐点开一看,对方倒是没改他们这边的“详”,而是扩大了那头的“略”,改得并不过分,只是如实阐述工作内容,甚至缩减了很多部分,可对比之下,自己的“详”确实变得有水分了。
  偏偏对面扣了顶大帽子,又是给上级呈报材料,又是什么区域合作,搞得他再也师出无名,才知道从外地来的这俩人不是什么软柿子。
  丛风还在优哉游哉地端着那杯白开水一样的茶,立在一旁静静看着他。话说得不算客气,可语气却不卑不亢,听得人窝火。
  “丛队。”梁复从外面寻人没寻到,进了茶水间就看见这二人正在讲话,瞧着氛围不算友好。
  他叫了一声,见丛风看过来,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懂了他的暗示,直接道:“逮捕书批下来了,就差这头局里的流程还没走完。”
  丛风喝一口水,侧目去看老徐。
  老徐这下是真冤得要死,他想多蹭点功是真,可案子该好好办还得好好办,总不可能在这上面给人使绊子,他还巴不得丛风赶紧走,估计只是他没上心也就没催,流程走得太慢。
  被这两个人堵得心里憋屈,老徐的咖啡也不接了,重新点根烟:“层层批复,我这下面干活的哪里管得上。但事关案情,我去给你们催催。”说得倒像给他们卖人情,赚个苦劳。
  梁复原本正堵在茶水间门口,听闻此话,看看丛风的神色,便错开一步,还道了声谢。
  伸手不打笑脸人,老徐也说不出其他话,吞云吐雾着就走了。
  等他离开,梁复才颇为无语地低声说:“效率真够低的,就抓个人,也不用在这头取证搜查,愣是抓了这么多天。”
  丛风说:“人家好歹把最好跑的几辆车调给咱了呢。”
  一说车,梁复更是烦:“他调来的那几个小年轻,就是过来拿咱这案子磨资历的,我搁这都当上师父了,教一步才走一步。他们也就开车行,开得飞快,我都怕撞了。”
  是很累,丛风在心底叹一口气,原本以为今天就能把人抓回去,但看情况估计要等明天了。
  他又打开手机看了眼,与方与宣的聊天框在这几天里填的满满当当,可都是他在说,对面只有简单的问题,问情况如何,顺不顺利,吃了吗睡了吗。
  他答得不厌其烦,只觉得有点奇怪。自己除了保密的工作内容之外,可谓答得事无巨细,可方与宣从来没有主动讲过自己在做什么。
  分开五天,他甚至不知道方与宣现在住在哪里,是不是还在他家。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他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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