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这话简直离奇,方与宣自认他和丛风对外关系甚是和睦,比上辈子婚后还和睦,当初丛风被砍一刀进医院,自己还跑去手术室外等着,当晚又守了一夜,左看右看哪里像关系不好?
  他问了缘由,郑宇眼珠子叮咣转,算盘打得噼啪响,一副和事佬的笑:“我自己主观臆测,对不住对不住。”
  方与宣不吃这套,阴森森看他一眼:“你弟弟说的吧?”
  郑宇立马闭嘴了。
  倒也不难猜,上一次丛迪来家里过夜,要死要活赖着不走,那时候的理由是“和郑宇不熟”。方与宣差不多能理解这种不熟,丛风虽然看着面冷,讲话也凶,可做人倒是坦荡,郑宇刚刚相反,正如孙姨背后评价,太会做人了,反倒看不透,给人一种油滑的疏离感,跟他相处心里不踏实。
  丛迪敢对着丛风撒娇耍赖,未必敢用这套对付郑宇。
  郑宇大概自己也清楚,所以丛迪改道投奔他,他肯定要纳闷,再追问几句为什么不找丛风。
  就丛迪那藏不住事的模样,对上郑宇这种人精,料想也知道被糊弄得团团转。
  方与宣问:“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既然都被发现了,索性也不藏着掖着,郑宇说:“……其实他一开始什么也没说,嘴还挺严,是我不想收留他,赶他走。我俩确实是不熟,从小到大都不熟。他赖着不走,我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就说我给哥打个招呼,结果他让我别打扰。”
  说到这里,郑宇停顿一下,欲盖弥彰地清清嗓子:“就古怪啊,你遇到这种情况,难道不会觉得是出什么事了吗,我就打了,结果他把手机抢走,就开始哭,说你在我哥家里,你俩打架了,他不敢在那儿呆了。”
  方与宣差点给自己摔个跟头,没想到丛迪这样庄重地捍卫他们的关系,大概是担心丛风真因为作风问题被处分。
  想象不出来那是怎样的场景,只是觉得好笑,他没忍住笑了一声。
  郑宇听他笑才松口气,又滔滔不绝道:“我寻思这肯定是真的了,毕竟他能说出你的名字来,你们之前又不认识。而且最开始你俩不是吵过架吗,当时我喝醉了在车后座睡觉,其实后来醒了,听见你问他说什么,是不是讨厌什么的。”
  方与宣挑起眼尾,侧头看他:“你觉得那是在吵架?”
  “不是吗?”
  “嗯……算是吧。”
  郑宇的车子停的更近,二人分别,走出几步后,方与宣又驻足回头,抛了抛手中的车钥匙,忽然问:“你单身吗?”
  郑宇有些莫名:“单身。”
  “哦,怪不得。”方与宣歪歪脑袋,对他一摆手,留下两个飘扬上天的字,“走了!”
  他背影潇洒,郑宇看着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一样,和记忆中最初认识的方与宣不同了,可又说不上来。
  医院门口的路常年拥堵,丛风和老堆哥在路边等着家属来接,身后人来人往,步履匆匆。
  二人被挤着越靠越近,老堆哥从口袋摸了盒烟,自己叼一根,又往丛风面前晃一晃。
  丛风说:“我不抽。”
  “骗鬼呢。”老堆哥往他脸上递。
  丛风躲开,叹一口气:“戒了。”
  “戒个鸡毛掸子,你老子戒了多少年都没戒掉。”老堆哥搓着打火机。
  丛风侧身挡了挡风:“嫂子要是还在,你就能戒掉了。”
  老堆哥掀起沉甸甸的眼皮看他一眼,哼哼两声,等着烟点着了,又慢条斯理地将打火机揣回去,吐出口烟圈:“你这小子真不会说话。你嫂子遗言里头没有戒烟这条儿。”
  他把烟灰掸在垃圾桶上的烟灰盒里,又问:“怎么着,你有好事儿了?”
  “还没,以后有机会,请你喝酒。”
  老堆哥笑起来肚子也颤:“这不行,脂肪肝,你嫂子留下戒酒这条了。”
  不远处一辆车打起双闪,是郑宇过来了。丛风扶着老堆哥走到路边等着,忽然道:“我记得当年你喜欢拿美能达到处拍,拍侠姨他们店了吗?”
  老堆哥看他:“怎么着?”
  “拍过方与宣没?”
  老堆哥啧啧两声。
  “劳驾您回去翻翻,要是有给我发一份。”丛风说。眼见着郑宇的车停下,他也不给老堆哥阴阳怪气的机会,直接要搀着人过去,被推开了。
  “我自己能走,就这两步道,你别送了。”
  老堆哥一瘸一拐上了车。等车子并入车流,他把窗户落下来,拿手指头隔空点了点丛风。
  四人匆匆一面,就此分别,方与宣留下了对方的联系方式,堵车时翻了翻老堆哥的朋友圈,全是对着古玩的特写视频,有的评论区写“没了”,有的还是“现货”。
  他点开一图,放大看到瓷碗有四分之一角补了石膏,还没上色做旧,评论写:“修了。”
  大概是有人问情况,他又补充评论:“颜料给家里小孩玩了,新货没到,等。”
  方与宣才想起来,自己想着找老堆哥聊聊是为了说这手艺的,今天一提起旧事就把这给忘记了,只能下次再说。
  鼓秋三分钟终于挪到医院门口,丛风绕了圈坐上副驾,安全带都没系完,就听咔哒一声,车门落锁。
  接着到十字路口,方与宣轻车熟路地拐弯掉头,驶向一个陌生的方向。
  丛风心中隐隐有所预感:“去哪儿?”
  方与宣说得无比自然:“这么晚了,回家吃饭。”
  “回哪个家?”
  “无所谓,你想回哪个回哪个。”
  他嘴上这样说着,脚下却没减速,一路绿灯,反悔都没机会。
  门窗都锁了,这是打定主意不许人走。丛风想起自己之前把方与宣扣在家里,不让他出门的那次,不免失笑:“报复我啊。”
  方与宣原话奉还:“那没有,我也是这样对待朋友,你也忍忍吧。”
  眼见着车子驶入熟悉的小区,丛风终于认了:“那去我家。”
  方与宣问得理直气壮:“为什么?”
  “你家太乱,我呆不惯。”
  方与宣不接受这个理由,但接受对方的态度,一顿饭吃完,二人都没有纠结过夜的事,便理所应当地凑一起住了一晚上。
  一睡就又是一场大梦,方与宣在梦中的抑郁随时间推移而加重,醒来后仍有躯体化残留。
  他不说,丛风也看在眼里,这下没人主动提分别了。
  半推半就,方与宣堂而皇之地住进来,开启了一段无名无分的同居生活。
  说是同居,可他们一天下来见面的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
  方与宣起初还担心他们共同生活很容易露馅,毕竟上辈子两人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习惯改不了,以丛风的观察力,大概不出一天就能推测出他的梦境进程。
  可上了一周班,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担心多余。丛风早出晚归,根本见不到人影,回来的早了还能在睡前见一面,有时等他睡着了对方才回。
  中央巡查组下周下来,他们的工作量激增,有用的没用的活儿都堆在一起,加班都忙不完,问就是忙过这一阵就好了。
  丛风晚归时便不进卧室,把客厅的折叠床搬出来睡。
  第二天再回来时,他发现折叠床没了,被方与宣强硬地端进了卧室里。
  于是丛风第一次敢隔着门缝看他的背影,窝在被子里,弯折着脖颈,安静又脆弱。
  他曾经无数次在梦里的静默处望着方与宣的背影,一动不动,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没有睡着,只是闭眼睛躺着。
  他有时很后悔自己在遗书里写了那样的话,叫方与宣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吃了饭、睡了觉,可那场病还是一直没有好。后来方公遭人弹劾,重压之下告老,方与宣的病情每况愈下,还是强撑着四处打点、运作,保住方公府上下,还乡后也未遭人杀害。
  两朝老臣,最终也算得了善终,只可惜白发人送黑发人,方与宣没撑到那年开春,留下一册治州策,才刚推行两日,他便先一步去了。
  丛风不敢再看,把沙发的靠枕整理整理,将就着睡了。
  只是半夜被人摇醒,睁眼看见是方与宣,他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是梦里梦外,脑海中填着两辈子的记忆,混沌中,只下意识要拉他的手。
  方与宣老老实实给他拉着,一肚子火也泄了,站在沙发旁边垂头看他,看一会儿火气又重新冒上来,低声问道:“为什么不进去睡?”
  丛风也不答话,握住的那双手骨节分明,指尖薄茧刮着他的手心,好半天才说:“怎么,明天你要把沙发也搬进卧室里?”
  “你这不是知道吗。”方与宣把他拽起来。
  丛风低低笑了笑,盯着自己抓住的那只手,他睡得发懵,没有意识到氛围是怎样的缠绵,说:“我不想等你睡着以后进屋。”
  方与宣愣了下:“为什么?你吵不到我。”
  “不是怕吵你。就是……不适应。”丛风说,“体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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