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陈迦行迷迷瞪瞪地看着齐农,过了会儿,忽然伸头在齐农脸颊上咬了一口。齐农痛地大骂了声脏话,坐起来在陈迦行嘴巴上不轻不重地打了几下,骂道:“得狂犬病了是吧...”
  陈迦行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伸手抓住齐农要打过来的手掌,咧嘴笑了。
  作者有话说:
  全文11万字-12万字左右。暂时隔日晚六点半更新,加更或换时间会在作话提醒。原文案中“替暗恋的人养大他的孩子…” 这个情节仍旧存在的,只是重新编辑文案过程中这句话无法通过审核了,于是删除。介意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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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灵感来自我去年买到的一件衣服。
  第2章 美酒加咖啡(二)
  半夜,齐农又起来了一次。陈迦行已经完全退了烧。齐农走出房门,齐建铭也刚推着自己的轮椅出房间。齐农问他:“睡不着啊?”
  齐建铭温厚地笑笑说:“我这个年纪这个点就是该醒了。觉不长。”
  齐农蹲在卫生间里,把陈迦行吐脏的毛衣浸在红色水盆里。天花板上一颗挂下来的小灯泡,电线裸露在外面,光蛮暗的。地板是细小的绿白拼格砖,已经泛黄泛旧。前几年为了方便齐建铭上厕所,齐农和刘博览在卫生间里加装了一些扶手。齐建铭就在卫生间门边,看着齐农拎起毛衣,倒掉水,又拧开水龙头放水冲洗。
  装好扶手那个午后,齐农和刘博览像训练小狗上厕所一样,训练齐建铭自己抓着扶手把自己撑到马桶上上厕所。齐建铭涨着一张脸,使了半天劲,还在原地待着。刘博览靠在门框边笑得一直捶齐农的肩膀。齐农还是过去,把他抱到了马桶上。
  齐建铭有些泄气地看着他们。齐农说:“怎么啊,要帮你把着吗?”刘博览举手说:“叔,我可以帮忙。”
  齐建铭佯怒着赶他们出去。刘博览哈哈笑着把卫生间门关上了。
  齐建铭再出来的时候,刘博览说齐农去省城办事了。
  夏天某个曝光且反白的午后,齐农开喜妹那辆小奔驰先去春风街的商铺看了下装修进度。里头行将装修完成,油漆工蜷在舞池中央打着瞌睡。齐农站在台阶边,想到自己十六七岁的时候,有人带他去过省城的黑灯舞厅。
  但那间舞厅里出来挣钱的舞女都是四五十岁刚下岗的阿姨,穿脚后跟处破了洞的肉色丝袜,茉莉或者百合味的香水,粉底白得不合时宜。那些圆规一样丰腴的身体,跳起来能画出最标准的圆。
  齐农闷闷地躲在深水区边上的长条凳上。带他进来的人拉了他一把,拉着他走进了浅水区的舞池。他们自己藏在某根柱子后头跳舞。齐农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在舞池里与他的脚或进或退。他抬头看了他一眼,此地昏黄的灯光把他的脸浸泡得温暖柔软,好像可以沁出茉莉或者百合的香气。
  齐农重新垂下了头。他是在那首慢悠悠的舞曲中间,手指擦过他的手背的时候,明了了自己的心意。这是他对他秘而不宣的暗恋。
  几年后,齐农帮他拎着行李坐上从省城市区去机场的大巴。他开玩笑揉了揉齐农的头,说:“你小子怎么好像一下子长开了。”
  齐农紧张地推开了他的手。
  他在车上半睡半醒。齐农一直抱着他那个茄色的手拎袋,侧头呆看着他。车子开过过江隧道的时候,他醒过来,在黑洞洞的车厢里伸了下懒腰。他们没有谈什么天。快下车之前,他随口和齐农说:“你去省城的话,有空就替我去看一眼儿子。”
  齐农点了点头。
  不管有没有空。有时候齐农觉得是因为他茫然地想起了杳无音讯的他,所以就去看看他的儿子。他儿子跟着妈妈和外婆生活在城西的旧小区里。齐农靠在街对面的树边,看着五六岁大的小孩抓着外婆或者妈妈的手走过小区门口的林荫街。
  他会漫无目的地跟一阵。等他们走进了某栋建筑物里,他就讪讪地走开。
  2002年那个夏天的午后。齐农在快装修好的“寂寞芳心”又想起他来。半个钟头后,他把车开到了省城那个旧小区门口。小孩的外婆每周六的下午都会去出去念经。她会带着小孩一起去。
  但那天午后,她牵着小孩转了好几趟车,到了一个离家非常远的商业楼那边。她在他手里塞了一整罐的西瓜泡泡糖,然后蹲下来,用极蹩脚的普通话和小孩说:“外婆去办事。你呆在这里不动,明不明白?”
  小孩抱着那罐西瓜泡泡糖,点点头。他看着外婆张皇地走过商业楼门口那排商铺,快消失的时候,转头看了他一眼。
  小孩坐在台阶上,穿着件印着卡通机器人的背心和蓝色短裤。他低头转开手里的塑料罐盖子,闻着泡泡糖里那阵人工香精的气味,闭起了眼睛。
  齐农去买了包烟,走回车上的时候,看到小孩还抱着那罐泡泡糖呆呆地坐在大太阳底下。日光晒在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慢慢晒得有些痒,有些疼。他手伸在罐子里思忖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抓了一颗绿色的泡泡糖塞进嘴里。
  整一个燥闷的午后,他们一个靠在车窗边,一支接一支抽着烟,一个一颗一颗挑拣着不同颜色的泡泡糖塞进嘴里。
  商业楼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丢下烟蒂,丢下瓜果皮壳。西晒太阳照到车前窗的时候,齐农觉得那个六七岁的小孩应该和他一样已经明白,其实没有人再会来接他回家。他被扔掉了。他举起透明塑料罐,认认真真数着里面的泡泡糖数量。数完之后,好像困倦了般把额头搁在罐子上。
  陈迦行长大的数年间,经常梦返那个商业楼前广场。他和满地的塑料包装、烟蒂、橘子皮一样,被人随手扔在了路边。但他作为一个小孩子,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继续耐心地坐在塑料包装、烟蒂、橘子皮中间,企盼着扔掉他的人还是回来领回了他。
  入夜之前,在广场边转悠了良久的一辆自行车停到他边上,带满外地口音问说:“小朋友,饿了不?”
  陈迦行惺忪着眼睛抬起头。陌生男人拉了下他的手臂。泡泡糖罐子摔到了地上。他热情地说:“叔叔带你吃个饭去。”
  陈迦行反应过来之前,塑料罐子被另一个人捡了起来。那个人一只手抱着塑料罐,另只手捞起他抱起来,和那个陌生男人说:“看什么看啊,拖上你的自行车滚远点。”
  陌生男人有些慌张地想犟嘴说什么,咽了两下,还是跳上自行车跑掉了。
  陈迦行在某些梦里,梦到过自己上了陌生男人的自行车,更多的梦会结束在他抱回自己的泡泡糖罐子,被扔到了车上。车前灯照亮了一下前头卖糖葫芦的摊子,有人拧开了车载音响播放晚间新闻。那个人伸手从他的糖罐里捞了颗橙色的泡泡糖扔进嘴里。
  齐农边嚼边启动了车子。他全程没再侧头看陈迦行。2002年夏天,有位行将被处以枪决的死刑犯在被验明正身时突然改口,说自己是替朋友顶罪的。齐农吹了颗泡泡,打方向盘把车子开上了回城郊的车道上。
  他本来可以把陈迦行送去派出所,或者干脆送回家。但齐农不知道自己那天怎么想的,他直接把车开回了家。车子停到车站街楼下。齐农转回头,看到陈迦行疲惫地躺在副驾驶位上睡着了。
  他嘀咕了句什么,走下车,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齐农怔愣了下,慢慢蹲下,看着他儿子的脸。
  八九点钟车站街职工宿舍附近寂寂如一场梦。整个河流镇在他们身后微微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小孩睁开了眼睛,转头望向齐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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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早,刘博览过来的时候,三楼的门洞开着。齐建铭和轮椅在门边观望着屋子里的闹剧。齐农翘着腿,坐在四方餐桌边吃早饭。刘博览站在门边,左右看看,又左右看看,忽然瞪大眼睛看着蹲藏在沙发和茶几中间的小孩,叫道:“这谁啊?”
  小孩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动不动地缩在那里,好像只要这样就可以变成沙发边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不被人注意到。但是齐农站起身,把他踹翻在地毯上,骂道:“再问你一遍,吃不吃东西啊?”
  刘博览啊了声,又低头和齐建铭交换了个眼神。
  陈迦行拧着两条眉毛,侧躺在地板上大声尖叫起来。刘博览打算去把“小摆设”扶起来,被齐建铭拦了回去。他凑近和刘博览小声嘀咕道:“昨晚带回来的。两个人进屋就开始打架。齐农要给他换衣服睡觉,那小子就藏到茶几底下不肯出来。晚上就在茶几下面睡了一晚上...”
  齐农又坐回餐桌边,喝掉了最后一口豆浆,和刘博览打了声响指说:“走吧。”
  刘博览还瞪着眼睛看着“小摆设”,问:“那他怎么办啊?”
  齐农垂眼睛边戴手表边说:“下午我把他送回省城商业楼那边。”
  “小摆设”扁了下嘴,蜷成了一团。齐农拉着刘博览砰地关上了门。
  屋子里安静下来。齐建铭养在阳台上的鹦鹉叫了一声:“真行。”
  齐建铭慢慢推着自己的轮椅推到沙发边,低头笑说:“小朋友,你别怕他。我儿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带你回来肯定没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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