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他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微生愿:“麻烦十三公子让人拿套新的衣物来。”
  微生愿点了点头,招手就叫了个小厮过来。
  李竞闵看着李愿这顺从的样子就来气,真是辱没士族风度,他咬着牙拦下:“你凭什么役使我们赵郡李氏的人?”
  这话说得蹊跷。
  李刈转过脸,牢牢盯着这不识相公子的眼睛。
  常理来说,即便望族之人认为下人卑微辱没身份,大多也只会斥责一句,缘何会在赵郡李氏的地界强调起赵郡李氏来,又莫名用上“役使”二字。
  除非,他知道眼前之人不是赵郡李氏之人,而是同为赵郡李氏的五姓七望族人。
  而对使唤自家族人一事又这般敏感的,也只有让赵郡李氏深深忌惮厌恶的陇西李氏了。
  他,知道自己是李刈。
  李刈抬起眼,那一眼极具压迫感,吓得李竞闵心跳一停。
  看着李刈面上那道森然刀疤,还有阴冷的视线,李竞闵忽而觉得恐惧,但因为微生愿在一旁看着,只能梗着脖子:“问你话呢。”
  秋风吹起落叶,沙沙响动,微生愿唇边含了笑意,迈上前一步解围道:“还请二老爷不要介怀,我这小厮脑子不大好使。”
  李刈当然没有这么好打发,他没看十三公子的笑脸,紧紧瞅着面前这位态度不恭不敬的公子,忽地凉笑一声:“哦,原来你认得我。”
  他一下就揭开了这层伪装,李竞闵呼吸一窒,两股战战,冷汗直冒,脑海中回想起昔日这位陇西李氏二老爷的嗜杀做派,无端觉得有一丝后悔。
  怎么就昏了头,非要在李愿这厮面前展现自己威武不能屈呢?其实也有句古话说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此刻也无法后退,李竞闵只能咬死了:“你这花匠好生无礼,我等赵郡李氏族人,只可为士族公子驱使,哪轮得着你吩咐?”
  哪里来的傻子?李刈看着这面色白净的小儿,神情轻视。
  这赵郡李氏要不是出了个李愿,他看也是要完蛋了。
  身上琐事颇多,李刈顿感无趣,懒得再与这傻儿纠缠,也没管脏污衣摆,朝李愿拱了拱手就拂袖而去:“告辞!”
  留下微生愿意味深长地看着李竞闵。
  李竞闵脖子涨红,自觉方才已然身体力行,为李愿充分展现了何为士族公子风骨,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气势汹汹道:“你现在知道自己就是一条没骨头的狗了吧!”
  微生愿唇角勾起,妖冶脸上眸光闪烁,轻轻一叹:“兄长教训的是。”
  话语乖巧,人却妖气森森的,李竞闵手臂上寒毛直竖,加上刚才与那可怖的李刈对峙,他心中胆寒,脚底的扫帚也没捡,脚步匆匆逃回寝院。
  还没等喝口热茶驱驱寒,李竞闵又被族长叫去。
  大厅中,族长一脸沉肃,看着丝毫不觉有错的李竞闵呵斥道:“你这个逆子,还不跪下!”
  李竞闵满脸不服气:“请族长大人告知某何错之有!”
  还是这般无法无天。族长是李其润的父亲,打小见家中子侄辈堂兄弟一同长大游玩,自然知道李竞闵是个什么冲动性子,闻言叹了口气。
  今日正院冲突过后,李愿立马就把这事禀告了他。
  听完当时情形,族长心中猛跳。
  这李刈性格阴沉,变幻多端,一时快意可以为女伎洒出万金,一时不快就能将那捧在手心的大家砍去头颅,摆在盘中供众人欣赏,浑然不顾旁人煞白脸色。
  红蕤花开置行幕,一杯两杯缓行乐,美人头向盘中落。①
  当年贵妃娘娘耳提面命要这兄长严守律令,但他不还是我行我素,更别提遭逢巨变后他容貌尽毁,性子更为阴森莫测。
  现下李竞闵竟还要主动招惹。
  他知不知道这李刈是三皇子的唯一亲人啊!
  只要李刈不犯下重罪,三皇子无论如何都会保下他的。
  族长对这些自视甚高的小辈也是无可奈何,曲江庭大宴过后,陛下之心他们已尽数了解,也正因如此,回转过头攀附三皇子是望族的最好出路。三皇子出身士族,待士族之心不会如陛下那般狠绝,若三皇子登上帝位,他们尚且还有喘息之机,除此之外,毫无他法。
  所以当李愿主动提出可以向三皇子赔罪,重修旧好时,族长还有李岑柏等人都答应了。
  满族之中,这旁支所出的少年,每每总像勘探人心一般,命中他们所有心思。当初介怀三皇子拖他们入江淮水患之局回报不够时,这少年就敢站出来说能引得三殿下不快。而今他们认清局势但拉不下脸请罪时,又是这少年担起重责取得三皇子同意,族长不用打听都可以确定,赵郡李氏绝对是五姓七望中最先与三皇子结为同盟的士族。
  这有个最先,将来大业得成,他们也能占个头筹。
  桩桩件件,都有李愿功劳。因此,将赵郡李氏庶务托付给这少年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就说说,这子侄一辈中到底还有谁可以做到这般能屈能伸。
  族长眼神怅然,他又何尝不想让自家儿子挑起重任,但其润一心记恨三皇子,又不服他们管教,道理说透亦是无用,最后也只能由得他们
  去了。
  再看看眼前一脸不驯的李竞闵,族长更是头疼,叹息一声,谆谆教诲道:“你日后,莫要再招惹那李刈了。”
  李竞闵咬着牙,看族长脸色黑沉,只能不甘心地应声退下。
  出了议事大厅,李竞闵松开攥得嘎吱作响的拳头,一脸愤恨。
  从早先所见李愿为那三皇子妃寻秋叶,再见李刈随意呼喝驱使赵郡李氏族人,如今又被族长叫来一顿训斥,李竞闵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
  他不仅讨厌李愿,也讨厌三皇子妃,更讨厌那个引得他们赵郡李氏卑躬屈膝的三皇子。
  他讨厌三皇子相关的所有人。
  李竞闵面色冰寒,看着院中那株红灿枫叶,微微冷笑着。
  该给他们一个教训才是。
  *
  翌日清晨。
  奚叶走出门庭,就看见殿下穿戴着朝服正要上马车,她刚要行礼,哪知殿下扭头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她,头也不回就那么进了马车,帘幕垂下,隔绝了所有视线。
  奚叶撇撇嘴,面上却是一派伤心欲绝之色,泪光闪闪,捧着心上了马车。
  两辆马车分了不同路径,朝着东西两个方向辘辘远去。
  长随在马车一旁小声低语:“殿下,您没看见,刚刚三皇子妃好生伤心呢……”
  里头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当真?”
  长随心想这还有假,三皇子妃生得貌美,被当众这么下了脸自然伤心透顶,泪光盈盈的模样瞧着真是可怜。
  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以过来人的身份语重心长道:“殿下,您可得对三皇子妃贴心些,这女子最渴慕夫君的关心,您这么冷着三皇子妃,来日她心伤了,必定不会轻易原谅殿下。”
  长随长吁短叹,想他早些时候也是个清秀读书人,毗邻门户的正是先生家,先生有一女儿,两人自幼相处,也可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奈何后来因一件小事怄气分离。如今小青梅早已嫁人,家庭幸福美满,徒留他抱着旧日回忆惋惜。
  这么严重?
  谢春庭心里咯噔一下,旋即想起她什么时候视他为夫君过,真是白操心,他恼羞成怒:“闭嘴!”
  长随缩了缩头,心想殿下还真是不识好人心,他都把伤心往事拿出来宽慰殿下了,还不领情呢。
  自此一路无话。
  马车停下,奚叶掀开帘幕,看着眼前这座精巧院子,微微一笑。
  玉宁公主还真是一如既往喜欢这间水榭。
  当初那场宴会举办之地也是在此处。
  让,她的命运急转直下的四时宴。
  姜芽不解大小姐为何久久凝视着面前这座华美院子,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大小姐,时辰不早了,要不我们先进去吧。”
  公主拜帖下得广,虽还未进去,她已然能听见里面传来的丝竹之声,女子玩乐,莫不过琴棋书画,而今听这乐声飘渺,技艺不凡,几乎引得人心醉神迷,也可知来得必然都是高门贵女。
  对这些人,恐怕还是不太能迟迟亮相。
  奚叶垂眸笑了笑,放下帘幕,从马车中探出身子,扶着姜芽的手轻轻一跳落地。
  路边小厮引着车夫将马儿赶到一边,好为后来者腾出位置,马车辘辘驶来,奚叶抬脚走上台阶。
  大门打开,门口侍立着的女官检查了拜帖便抬手恭敬放行:“三皇子妃请——”
  奚叶绕过回廊,迈步走进庭院,眼中满是姹紫嫣红,女子三两成群聚集在一块叽叽喳喳热烈交谈,衣袂吹拂间香气曛然,莺歌燕语,美不胜收。
  奚叶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其实,她好久没有来这样的宴席了。
  她一进来便引得不少目光寻声看过来。
  按照前世今生轨迹,她出席的宴会并不算多,现下也有一些闺阁女子不识得她,与同伴窃窃私语讨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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